碧湖

作者: 绛宇 | 来源:发表于2022-07-06 18:01 被阅读0次
    风景

    你们家乡的湖应该和我家乡的不一样,我家乡的湖是净化过的工厂废水。顺斜坡而下经历有数的几个大弯路过人迹罕至处一个大型污水处理站,汇入全镇唯一一个跨市河流。顺河流而下会有人群聚集区,几个公园广场错落分布,有序分布在小镇河流的每一个重要的点。如此一来,湖就成型了。

    我之所以把他称为碧湖,是因为我从湖心亭俯视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有人说这是黄花鸢尾,我从没有见过花开;也有人说是卢竹。我父亲依靠他四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这些水草是芨芨草;我认为是芦竹。查了很多资料,说法五花八门,不能确定;也就统一称他们为水草了。

    戴上眼镜,水草株株挺拔,是一幅写实的作品;累了,摘下来,大片绿色层次分明,远处的树与近处的树连成一片,高处是墨绿,矮的是碧绿。随风舞蹈,模糊了,永恒着。低头看,大片绿色生机暗藏,一个黑点跃出来,几个黑点划过,叫声悦耳,短促,远的轻,近的响,四面八方,层次分明,无休止,不停歇。

    太阳躲在薄云中,映出一个形状,云层片片,渐渐发红泛黄。

    几年前我家搬到附近,修湖泊的施工队早来了。我住到这里的第二年,这项工程正式竣工。碧波荡漾,湖中投入大量金鱼;咱也不知道这一人高的水草是怎么种的,没几年,它就已经郁郁葱葱,连成大片大片的了。

    那年夏天,我去闲逛,三座木桥在水面上蜿蜒曲折连上了湖中心的那个岛。

    开始湖里还都是红色的金鱼。晚上老爷爷带着小孙女来碧湖游玩儿;背在身后的手里提着半袋馒头,小女孩靠着栏杆掰下刚买的大馒头朝鱼儿撒去,大片金鱼在灯光下聚集起来,鱼鳃一张一合,去吞食从天而降的美餐。老爷爷的另一只手始终护着小姑娘的身子,让这段路程至少还算安全。

    飞鸟

    这一夜,暮色渐暗;城市里看不见星光。碧湖燃着的每一盏街灯都和着远处的万家烟火、多彩霓虹让时空更加浪漫柔和。

    草丛边、木桥下、碧湖边,两种灯光黄白相间,浑然一体。

    湖心岛超出水面一丈高。拾阶而上,是一个水泥铺成的平台。迎头的石框上书:龙门。绕平台建着一整圈木制长廊,四个角建了凉亭,供游人止步观望。这里灯光泛黄,晚上仍有很多人晚饭后来消食。周围有几株香蒲,有些闲人曾点燃用烟来驱赶蚊虫。

    夏夜的悸动持续到十点多就开始消退了;第二天的露水会在送来一轮红日后宣布退场。

    我有一个不称其为习惯的习惯,说的功利一些是为了在体测的时候可以再快一点;我习惯每天在太阳发挥出他最大的热量之前来公园绕碧湖跑圈,一圈刚好是一公里。冷风微拂,潮湿醒脑。

    影子越发清晰,周遭越发喧闹,不等压过鹊鸣我就该回去了。我这个人刚起来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在又热又闹的环境里独处。下午刚过最热的那段,我也只喜欢在桥上踱步,因为在户外只有那里的空气能和烈日下的余温对抗。

    又碰见哪个老爷爷,带着小孙女。我们绕碧湖散步,在东边刻着家乡历史的石墙前停下来。老爷爷坐在石凳上,小姑娘坐在他腿上。我说:“这墙上估计记载的都是真的”。可不是!

    1934年,我4岁。我无父无母,有一个奶奶;我有一个梦想,可以不种地,做一个天天能见着肉的厨子。开个馆子,盖几间房,再娶几房漂亮媳妇儿;额,钱不够可以少娶几房。

    35年我奶奶去世,我拜了个粤菜师傅;他有个姑娘,小我几岁,特别漂亮。

    那年是1936年,街上贴出来告示,说党国要招粤菜厨师,专门给蒋委员长做饭。

    师傅去了,临别嘱咐我看好馆子,照顾好她姑娘和她老婆。无论如何别眼红,等他赚了钱就回来;还许诺我等他回来让我娶她姑娘。我心说等你发达了能看上我?现在她又不是我媳妇。

    过了一年,师傅没回来,也没往家里寄过信。当街的告示上说党国又要招粤菜厨师,还是给蒋委员长做饭。

    我说我要去看看师傅,挣了钱娶妮子过门。师娘说我走了家里没个男人,不行。我说我就去看看师傅,要是活儿不好就让师傅回来过活,我替师傅,毕竟我还年轻,有劲儿;师傅要能干了我就回来,我每个月往家里寄银元,不会苦了你们。

    妮子不说话,她还小。师娘和我争论,留我,我拗不过;趁夜色跑出去,可能声响太大,惊醒了正屋的人。

    听到屋里有人啜泣,我没敢停。和村里几个半大小伙子跑到登记处待到天亮报了名。我盘算着回去看看妮子,领了银元跑回家把钱全数留给了师娘。师娘好请她亲弟弟,也就是我的大师兄来帮忙维持家业。

    师娘没有留我,我看得出她眼里含着不舍。我回去报到,绿皮卡车里坐了两排,我们看不见外面,只知道卡车走啊走,走到天黑,又天亮。我问:“出外地为什么不坐火车?”他们也不知道。

    车停了,我困得要死,我们被带到一个大院子里,我心想:总统住的地方就是大气。车开走了,我们被分配到伙房,每天还是做饭那点活儿。真的来了这里才知道师傅为什么不往家里寄钱,原来国民党他妈的根本不给发工钱。

    我们每天连大门都出不去,吃的都是别人剩下的汤汤水水。有个大胆的工友偷吃了一个白面馍硬生生扛枪的用枪托打成了残废。那扛枪的紧接着喊了声“八嘎”。

    卧槽,日本鬼子。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我不是在总统府,是进了鬼子窝了。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在计划逃跑;我可不想当二鬼子,鬼子杀人不眨眼,我还得活着回去娶妮子呢。

    小半年里,每天都有人尝试逃跑,结果都是他们先跑出去,然后就遇到机枪扫射,剩下的要么被狗咬死,要么让抓回来。他们每天都要强迫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下午到院里集合,看那些人在我们眼前被打成筛子,然后扔到山上,给狼啃食。

    那些天我每天看,每天吐。只是时间长了,竟也麻木了。今天大虎没来,明天二猪又不在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年底居然换了一茬。我还是计划着,必须回去。

    后来鬼子向南进攻,没带我们。一个深夜,几个伙计商量逃跑,说要往北跑,回家;我不敢回去。

    那天晚上他们刚跑狗就追了出去,趁解手我带了把菜刀一个人朝西狂奔,跑出十几里地,刚才的狗叫听不见了,我不敢停,趟过好几条小河,跑不动我就走,我奶说过了黄河有我家一个亲戚,我只要活着走过去就能投奔他。我一直朝西走,结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我躺在农村的土炕上。

    老大娘和我说话,我没太听明白。我问:“黄河在这里吗?”老农回答:“在东边,离这儿挺远的。你从哪儿来”,我摇摇头:“不知道”。老农对老妇嘀咕:“兵荒马乱的,估计是个逃难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东边来的,他也没去处,就留下吧,等病好了再说。”

    我在老农家待了两天,老农问我:“接下来有啥打算没?我家没多余粮食,养活不了你。”我说:“不知道。我之前是个厨子,能养活自己,就是没个住处。”老农抽了口旱烟:“那住着吧,最多添副碗筷。我无儿无女,你要么付房钱,要么就留着给我养老吧。”后来,我在那里一待就是六年。

    黄河边上一直在打仗,捷报频传。记得第五年的时候,城里传来消息,小鬼子宣布无条件投降。毛主席要上重庆和国民党商量停战的事了。

    当时我15岁,我跟老农说:“仗打完了,我想回家看看。”老农现在是一个人,他老伴前些年不在了。他说:“你带上我吧。我也是东边的,只是从小出生在西边一辈子没回去过,也想回去看看,不回来也行。”我想了想,也好。

    等开春,天气暖和一点,我们收拾行李,套上牲口,一路向东。

    路过的村子满目疮痍,人烟稀少,粮食吃完了就打点野味,我们路过一片草场,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颗流弹击中了他,他滚下马车,躺在那里没了呼吸。后脑被击穿了,流出的血洇湿泥土散发着血腥味。我蹲在那里,看着他逐渐僵硬的身体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六年来,和我最亲的人也不在了,我还说要给他养老。他走的很安详,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虽然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路上多处一两具尸体并不算什么稀罕事。我还是帮他在路边挖了个坑,埋了。坟头对着东方,用随手可见的石板做了个碑立在那里,重重磕了三个头,继续上路。

    走了几里,豆大的眼泪无缘无故往下掉,我在车上抽成了一团,牲口拉着车自顾自走着。

    烈日过后,确定了,以后,我只能一个人走了。进入小镇,听人说又打起来了,这次是内战。啥也不说了,参军,死哪儿算哪儿。

    后来,我跟着部队参加了平津战役,腿上中流弹被抬下前线。伤好后又回到部队,参加抗美援朝打美帝,一直到部队裁军我回到了家里,还是干厨师。本来想每年七月十五去老农坟上看看;去了一次,发现早就找不到。

    “您还见过妮子吗?”

    “刚解放的时候去过,听说那条街被鬼子扫荡过,没活人了。后来那片儿改成了工业园区,我也娶了媳妇儿;这湖水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我有时候想师傅他们了就来这里看看。呵呵,总会有些影子吧。”

    “行了,我们回去了,你自己转吧;乖孙,走了。”

    “您慢点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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