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村支书

    暑假快接近尾声，我抓紧享受着最后几天的清闲。

    早上刚起，呼吸着乡村学校清新的空气，聆听窗外熙熙攘攘额学生的脚步声。

    “叮铃铃...”手机响了。老妈打过来的？这么早？  

    “利杰，在忙了吧？”

    “还没，刚起来的,快要开会了。”

    “呜呜呜...” 电话里一通抽泣和哽咽声。

      自从小时候老妈和婶婶打架时我见过老妈这样哭过，后来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她又受了什么委屈。我顿时心如刀绞。

    “叫你爸爸别当什么支书了，给村里做了这么多好事，自己农活都没得忙，还每天累死累活，又没啥钱，还要受别人的冤枉气。今天又被别人骂了。早上我在村里洗衣服，村里张三他妈因为你爸没有给他家搞到低保，把我们全家都骂了一遍，还扬言要杀了你爸和你，你在长沙要小心点，别接别人的陌生电话，别随便出去，呜呜呜...”

    自从老爸当村支书以来，这样被别人骂的事不止一两次了。上次回家家里的鸡全部被别人毒死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因为没有给他们弄到低保和无房户之类的。这次骂我家的这个人，家里两层小洋房，家庭圆满，都在外面打工，生活不愁。

    我们村位于湘西边缘的崇山峻岭之中的泸溪兴隆场镇，从长沙开车到县城五个小时，从县城开车到我家两个半小时，还有进村的一段山路。我们村每年都是县重点扶贫点。这几年的精准扶贫让不少人生活改善了许多。我记得村里的孤寡老人，残疾人，留守儿童的，单亲家庭的基本上获得了低保。常年住茅草房的邻居也盖了两层小洋房。但是也有一些家庭圆满，父母健在，树两三层高楼的村民看到别人拿了钱，死活都要我爸给他家弄个低保之类。可是，我老爸不是皇帝。说实话，我们村，确实穷，他们的理由，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每个村的名额有限，肯定得优先情况更加困难的人。没有得到那些补贴，就把我家门口放满老鼠药，把我家几十只鸡全部毒死了。还写了一大版的告状材料到省里，说老爸贪污。果真，省里来人了。前前后后做了详细调查，结果是我爸一身清廉。然后，那邻居就无话可说。但是在路上相遇时候，依然用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们。当然，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老爸担任支书也十多年了。人家都说当了村支书可以大捞一笔。老爸只是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以来，我家仍然是全村唯一的一层毛坯房。直到今年，我上学以来的助学贷款和从亲戚朋友借的钱才还清。每年爸妈依然种着利润不高的辣椒，希望挣点零用钱。

    记得五六年前的过年期间，下着毛毛细雨，进村的唯一道路十分泥泞，堪比沼泽地。村里的人进进出出全部走小道，车辆不敢开。老爸看到这样，心痛不已。年后，就来来回回往返县城十几趟，终于为村里争取了一个道路硬化工程。施工期间，不放心施工人员，每天全天监工。那些日子，他长在身上的毒疮又复发了。每天回家后三更半夜痒得睡不着，挠得浑身都是血。现在，我们村外面的水泥路乡道已经坑坑洼洼，我们的村道依然平整得像一面镜子。在村里开车的小哥说，因为我们村道好，他的车的轮胎又可以多用几年了。村里的小洋房也多了起来，其他村的姑娘也都愿意嫁到我们村。再也没有听到别人说我们村是山沟沟里的沟沟了。

    我仍然记得，我们村有个出了名的“小台湾”。那几户人家，处在村落的最边缘，交通十分不便。今年，他们哪里通了条大道，接下来，快要打水泥路了。“小台湾”，解放了。 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上山放牛的哪条小路，现在也可以开车去上上了，也快要铺水泥路了。让然，村里的变化不止这些。

    前些日子刚回家，老爸前前后后张罗着村里的自来水工程。每天天还没亮就徒步十几公里的镇上去政府办事，晚上天黑还不回家。我们自己家和叔叔伯伯们好多年前自己出钱从山上引来了个小小泉水，自家用水还方便。现在我家的自来水免费提供给全村的街坊邻居用。当然，全村的饮水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经过多方努力，工程队的人来了。看到他们从地下打出的泉水，村民们一个个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终于快要结束每天挑水的日子了。

      现在一到傍晚，村里的大妈们都会聚集起来，三三两两，穿着整齐的服装，在学校的操坪上翩翩起舞。一旁的小娃娃们也跑进去，一起跳起来。

      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现在基本都实现了，过年回家都不敢开车回去，没有地方停车。老爸在任的这些年，我们村再也看不到茅草房，没有要饭的了，没有行窃的了，没有打架的了，放牛的也少了。倒是多了蛮多外来人口。

      听了老妈电话里的诉苦后，我马上给老爸打电话。接电话的那头，又在县城办事。今天要天气不好，天气预报说有雨。家里的晒在外面的辣椒，又得老妈一个人抢收。我问老爸，“当个村支书，你到底得到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家还是一贫如洗，上次电视机坏了都是从别人那里赊账，至今没给钱。给别人做了好事，还要受一些人的冤枉气，别人也不说声谢谢之类。” 老爸说“虽然有很多不公平，但是我如果不当，我不放心别人。这么大个村，几千人口。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对这些情况很了解。做支书，遇到一些不公平和流言蜚语避免不了，也不求什么升官发财。看到这些年村里的变化，我受的这点误解，算什么。你在那边上班放心，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说完挂了电话，又忙去了。

    小时候一直觉得爸爸很壮实，从小干农活身上一身肌肉。上次回家发现，老爸脸上菱角特别突出。身上的肌肉都不见了，全是看得见的排骨，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黑黑的点点。我知道，他的毒疮还没有彻底痊愈，十多年了。 貌似老爸的村支书要做到退休。用老爸的话说就是，每次以为自己不用当了，可是每次都是全票通过。

      窗外天气有点阴阴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老妈又得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抢在下雨之前把辣椒收完，不知道她今天吃了饭没有，哭得那么伤心。五六十岁的人了，希望被老天温柔对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