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舅奶奶一家
那一夜,肖林在沙发上睡得非常不踏实,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倒不是说肖林思乡的情结有多重,而是身处的环境无法让他安心入睡。
但那也没办法的事,舅奶奶家也就这么个居住条件,作为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闯一代”舅爷爷和舅奶奶,他们在上海这片热土地上卖苦力、洒汗水,辛苦干了一辈子,除了给几个儿女挣来正宗的上海户口外,也就只剩下这一套三十几平的老公房,而且这还是他们为航运社服务几十年,才有资格分得的福利房。每次和肖林说起这些有关这套老公房相关的陈年往事,舅奶奶脸上都要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而且也常在肖林面前夸他舅爷爷有多了不起,吃了多少苦,全凭他一人之力,给他们孤儿寡母谋下这么一个理想的能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个中滋味,那时只当故事来听的肖林根本无法体会,待他后来成家立业,为了买房而四处奔波之时,才深有体会,房子对一个家有多重要,但那也只是后话,暂且不提。
舅爷爷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在肖林的记忆中,舅爷爷、舅奶奶也几乎没回过乡下老家,对于远在天边的这门亲戚,肖林也只是听他奶奶偶有提起,对这家人的情况也只是略知一二。而现如今,之所以能有机会和舅奶奶他们一家人再攀上联系,这完全得益于肖林碰巧考上了在上海的大学,来上海报到之后,才拿着舅奶奶家的地址才摸索着找了过来,不过到那会,肖林的奶奶也早已过世多年,如果老人家知道她最宝贝的孙子肖林会有一天还能亲自摸上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舅奶奶家的门,她应该也会含笑九泉。
当然会高兴的人远不止肖林他奶奶,记得见面当天,舅奶奶就抓着肖林的手哭了许久,一是高兴她老家穷亲戚中居然有如此出息争气的子孙,给年老在外乡漂泊一辈子的自己在四邻中长了一回脸;二是真的非常高兴又终于可以在多年之后,见到久已失联的亲戚,且能真真切切再听到魂牵梦绕多年,有关老家的消息,那悲喜自然无法抑制。因有这层关系的缘故,全家人自然是对肖林也益发器重,且一直以来也都是把肖林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楷模”来教育他们子女,在他们眼里,能从贫穷落后的老家乡下考取上海的大学,那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在舅奶奶家床头摆置神龛的上面,肖林第一次从舅爷爷的遗像中一窥真容,要论长相,舅奶奶的大儿子,肖林呼之为大伯父的人,就和舅爷爷一模一样,完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所以,以致每次看到那位大伯父,肖林都要在心里暗暗地拿那张照片和大伯做个对比。
大伯父一家是早分房分出去了,住在隔壁楼单元,楼层要比舅奶奶家高,肖林在读大学期间过来玩的时候,也曾有被邀请过去吃饭,但总感觉他们家住得比舅奶奶、叔叔这边还要拥挤,而且大伯母还特别爱干净,每次进他家门都要脱鞋,而且还一直在地上左擦右擦,搞得肖林也不好意思多去串门,不光是肖林,就连舅奶奶她们也有些嫌弃大伯母的洁癖,也平时不常上门。因此,每次肖林如有不得已在舅奶奶家偶有留宿,也基本上都是在舅奶奶家的沙发上过夜。
目前这套房间里挤住着舅奶奶、叔叔、小婶子和小宝一家三代人,说是“蜗居”倒也一点不为过,幸好厨房、卫生间是作为公用区放在楼道口,两户邻居共用,否则这家里连脚都周转不开了,而公用区因为是互用,也是杂乱不堪,肖林也深知舅奶奶一家人生活的不容易。
走过公用区,进门一张床是给舅奶奶的,再过来就是吃饭的餐椅,大圆盘横放在墙边,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在桌椅前边打横,贴着进门墙壁的,就是临时给肖林当床的沙发,在沙发对面墙壁的半空中,悬挂着舅爷爷遗像的神龛,也就紧靠舅奶奶的床铺。再过去拉上一条横帘作为房间隔断,白天收到墙边,夜晚遮羞,帘布隔断的后面是叔叔和婶子的双人床,在这个家里就没有更大的空间了,可怜的小宝分床之后,就只能塞在后阳台的窗户下面,用木板给搭了一张小床。在小床顶头,打横的是一个斜放的台式柜子,上面放了一台彩电,拖在柜子中的就是白天肖林和小宝玩了半天的“小霸王”游戏机和一堆贴着花纸片的插卡式游戏盘。
肖林本来有些想家,不免有些走神,一时半刻竟然无法入睡,等他想睡的时候,叔叔和小婶子又打起了鼾,一高一低,一阴一阳,配合异常默契,恰如有节奏的“二重唱”。待慢慢适应之后,舅奶奶也加了进来,那鼾声如雷,惊天动地,宛如是要给“二重唱”来打鼓敲锣配乐,肖林想要再入睡就难了。
感觉天快大亮的时候他才朦胧睡去,正在做梦,天地神游之际,大门“吱呀”一声响,又把肖林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先愣了一下神,待反应过来是睡在沙发上而不是在“小白楼”宿舍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年纪大了的舅奶奶醒得早,睡不着了,大清早出门遛弯去了。
肖林看天已大亮,况且舅奶奶已经起床,他也不好意思再睡,索性也早早起床,轻手轻脚把衣服穿好,被窝折好,整齐地横放在沙发上,以便小婶子起床后收拾进衣橱里。
对于肖林的早起,舅奶奶和小婶子都觉得惊讶,说大过年的没必要起这么早,睡睡懒觉也是应该的,肖林也不好说自己没睡好,反正支吾一阵就过去了,倒是叔叔提及肖林黎明时分的鼾声,说肖林鼾声如雷,估计是在沙发上没睡对姿势,憋屈到气道了。
一家人闲话了一阵不提,待把沙发床收拾好,一家人又团在桌子边一起吃了早饭,就年初二了。
待叔叔婶子准备拿了礼物去他二姑姑家拜年时,肖林就匆忙与舅奶奶一家人告辞,叔叔婶子坚持拖着不让走,一定要肖林和他们一起去二姑姑家吃了中饭再回单位,肖林仍坚持要回,虽然初一年聚的时候,二姑姑有正式邀请肖林今天一起去吃午饭,但大过年两手空空去人家家里总归不好,况且二姑姑家也有几个孩子,不给压岁钱也不好意思,但此刻肖林自把钱寄回家之后早已囊中羞涩,给小宝的压岁钱还是拿了舅奶奶悄悄给他的做了填补,因此,他是死活不能跟着舅奶奶一家再去走亲戚,否则真要被不知情的人编排自己“抠门”了。
最后,舅奶奶看确实难留,也就不再勉强,让叔叔婶子给他装了一袋年货,还让叔叔送到车站,上车走了才回。到了,二姑姑家自然是有抱怨,怎么肖林没一起来?舅奶奶以他要去单位加班为由搪塞了过去,二姑姑听说肖林已经走了,也就不再多说,但总觉得这孩子太把自己当“外人”了些,上海,远没有老家规矩大,自由随便些,大家也都开心。
果然寒潮如期而至,肖林坐几趟公交车倒腾到“小白楼”的时候,曹大爷还没来开门,呼呼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子扎一般,本可翻墙进院,但想来也不好,肖林便找了个向阳避风处,百无聊赖地坐等看门的曹大爷。幸好舅奶奶英明,让叔叔给肖林拿了一袋年货,否则肖林午饭就没有着落了。
直到下午三点时分,曹大爷才姗姗来迟,一脸酒气,脚步蹒跚,一见肖林,赶忙抖抖索索拿了钥匙开院门,开大门,嘴里还一个劲跟肖林道歉:“肖工,对不起哦,都是拜年吃酒闹的,亲家上门来吃酒,实在是没法走开!让你在寒风中挨冻了!”
“没事的,我也刚到!不碍事!”肖林故作轻松的样子对满怀愧疚的曹大爷说。
“那就好,那就好!赶紧回房间去暖和暖和吧!我就先回去了,家里一屋子亲戚还等着我呢!”说完,曹大爷又匆忙回去了。
坐在“小白楼”二楼的席梦思床上,肖林才轻舒了一口气,感觉这才是“家”的味道。心情放松之后,一阵困意强势袭来,扯过被子倒头就睡,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晚饭也没吃。
年初三,按计划去公司加班,至此,1999年的春节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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