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眼中无谁,
谁就不爱谁。——民谣
一只喜鹊在榆树上喳喳的叫了几声,然后理开花扇似的翅膀飞走了。
桂枝妈在院子里洗山芋,用湿漉漉的手指着飞走的喜鹊对女儿笑:“喜鹊报喜了! 它也算笑你的喜期不远了,把你的针线活拾掇拾掇,顶多再有一个月就走了,别下地干活了。” “晚不了。”桂枝瞥她一眼,嗔一句。拢下鬓发,带上斗笠,扛着锄头走了。桂枝妈气呼呼地追出大门。望着她的背影大声骂:“死丫头,现在还不准备,等上轿再扎耳眼子,啊,你再盘转这辈子也得出门,反正当不了尼姑……”
桂枝的喜期虽然临近了,但她还觉得若无其事一样……
桂枝今年22岁。斤半里鱼一巧个。通梢鼻樑、柳叶眉、大眼睛、小嘴薄唇、齿如含贝、面如桃花、髪如墨、走路轻捷如燕。一表人才,可与影坛名星媲美。
平素衣着俭朴。不讲究梳妆。更不追求时髦服装。她唯有一件太阳红的确良上衣,其余便是咔吼布衣服。几件带补丁的衣服也时常轮著。她朴素、整洁、勤劳。为人庄重耿直,平近顺理。街上人大都敬重。许多小伙子见了,不转眼珠,滞留脚步,仰羡在心。
桂枝的婚事说妥半年多了。伊始街北头一家姓罗的来提亲,桂枝满口答应。她妈嫌她嘴快,一没打听,二没见宅基门庭; 不知是花园还是寒窖?你满口答应,简直是少肝无胰的憨丫头。
桂枝妈儿经私访,知道罗家兄弟仨,茅宿草舍,残墙断壁,庭院狼藉,实称不上过日子家。几日后,媒人来见话,准备两方会晤。桂枝爹不等她妈开口就痛斥媒人:“你这死老婆子,简直瞎了眼,我一生一世就一个女儿,她一朵红牡丹花似的;花园里你不栽,却想移在雪山上,心眼实在坏透了.......!”
桂枝望着媒人怏怏走去的背影,忿忿地说:“男女婚姻要自由;父母包办不合理;雪山我愿去,花园里我不同意;罗家的罗树林就是好!”
, “你敢,你妈生你,我把你养大成人;翅膀硬了,可以不听话了;你想随便跑,我敲断你的腿!”
“敲吧!你打死我也中。但有一条:要容许婚姻自由......!”桂枝出了门,走到沭河岸畔,望着绿波啼哭......
在桂枝爹妈辞退姓罗亲事后。红花镇街里外及周围几个村六七家来说桂枝。适才,街上有一个叫张宾的青年,一连说了十几个姑娘一个也没相中。偏偏相中了桂枝。托媒人一提,桂枝爹妈高兴的满口答应。觉得再好也没有了,原来就有想托人向张家求亲的想法。倘若亲自登门求人,不同意就弄的两张脸不叫驴脸却拉得老长吗。于是,桂枝爹一嘴撅了几个媒人。争先恐后、勒马叠轿地定下这门亲事。他知道张宾的父亲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权势盖人、名威当高。他家在街上不论哪方面也名列前茅。不晓说一般人巴结人家,就连街里外的大小纱帽翅见了张宾的父亲也得拱手作揖。真是红光遮街,声誉响外。亲事妥了,桂枝爹妈深感家里添了荣耀!老祖坟上冒了红光。官家玉道何而不走?门前又栓高头马,不亲也亲,不近也近,不好也好。遮风挡雨,水涨船也高,瞎子掉鞋——给他摸着了。
半年多来,张宾的父亲给桂枝家买了不少奇缺的东西:煤炭啦,缝纫机啦,自行车啦......遇节时,凡受张家启蒙的人,总要向张家“进贡”。张家像猴子拔撮毛似的,总要送几瓶好酒和十斤肉给桂枝家,以示关怀。觉得找一个称心的儿媳妇而心满意足。桂枝爹贪酒如命,一天三喝也不嫌重俗。喝着张家的酒,吃着张家的肉,倚仗着张家的官风,高兴的在梦里也含笑,觉得结下这门官亲而高傲、自魄,深深觉得张家对他情义天高地厚。桂枝爹渐渐的挺起腰,迈开八字步;桂枝妈也脸扬高高的,一般人也不赖理会了,简直像羊群里跑出两头驴——数着他俩了。
桂枝的喜期不到一个月了。按照农村风俗:待嫁姑娘应放弃一切事情,为出嫁做备。修束养面,置履裁衣。自己做几双压床鞋,还要给女婿做双布鞋。但这些事她根本无心去做。自从同张宾订婚半年她也就忧愁了半年。蛮想咬咬牙同爹妈血拼一仗,再同张宾扯火,又怕外人耻笑。心里时刻惦念罗树林,压根儿也看不中这一生一世的独生子,娇生惯养的浪荡公子。他爸爸任县委组织部长,又是北撤的老干部。似乎在县里算个“元老”。平素撩袍端带,正堂严肃,威风凛凛!回家小车送,反府小车接。外人视之,猜曰:爬雪山过草地的——“革命大元勋”。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宾觉为父亲在县衙任重职,外人无不尊重。这连张宾也觉得头上有个杏叶儿似的纱帽翅儿。在红花埠街上打七熊八,为非作歹,盛气凌人,无人敢问津。张宾在县农机厂任会计,工作拖拖拉拉,吊儿郎当,终日练狗吃屎拳。今天不是去新沂看电影,明天就是交朋访友;不是在厂里算错账,就是贪污现金;经常同领导磨牙锉舌,跟人结伙打架。在女青年面前耍流氓,乱搞女人事……领导三番五次的教训,仍不悔改。这些事在街上县里议论纷纷,像封公开信,钻到了桂枝耳朵里,在桂枝心里转悠……
今年8月里,桂枝在他爹妈的威逼下,同张宾到公社里登了记,领了那张不寻常的结婚证。她偷偷地哭了好几天,泪水时常落在枕畔。她怨恨父母嫌贫爱富,怨恨自己命苦,更怨恨自己不该是个女的……
一天夜里,下起大雨。风声,雨声,父母甜鼾声;还有心里的疑团,苦思冥想,都使桂枝久久不能入睡。自从领了结婚证,她就经常少心无魂似的,失眠,噩梦时隐时现。她点上灯,披衣而坐,在那幽暗的煤油灯下,望着桌底那坛卤水,真想一气喝尽,让张家扑空,让那狠心的,攀高结贵的爹灌不上张家赐的辣水。她想着,望着,浑身抽搐的厉害……这坛卤水桂枝不知瞅了多少眼了,想鼓足勇气喝了,当一个可悲的牺牲品,但又怕外人耻笑。她痛恨张宾,痛恨爹妈,痛恨自己的无力,只能被无情的摆弄,她哭了,泪水模糊看不清那坛卤水……
半年多来,张宾曾找过桂枝十几次,不是到新沂去照合影,就是看戏或看电影。每次来找,她爹妈总是眉开眼笑地催促。桂枝却总是推说有事或有病,或义正言辞的拒绝。但结果总是少不了她虚荣的爹妈的一顿臭骂。
一天晚上,街上放电影。她爹望着默默不乐的桂枝:“街上今晚有电影,你去吗?”桂枝听了,故意装作没听见也不吭气。她妈认为桂枝真的没听见,重复了她爹的问话,说:“桂枝,俺街今晚有电影,你去吗?”桂枝在以前街上或附近驻军放电影一回也没错过,现在却感到厌烦了,“我不去,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她爹狠狠地瞅她一眼,忿忿的走了。她妈拿着小板凳走到门前骂开了:“人领不走,鬼领乱转;客屋不去,偏偏去驴棚;小嫖子,不知好歹,也不知想你哪个野汉子了……”脸一转,呱嗒一声把门关上。
桂枝听了,心里狠得咬牙!泪水像打枣一样落下。悄声嘀咕:你们再逼我也不成,就是死也不能进有权势的张家,要去你们去,我爱的是憨厚懂礼貌的罗树林,坚决不是小霸王张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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