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当我匍匐在大地上，鼻尖触碰松软的泥土，一股清新的芬芳湿润了我的胸膛。这一刻，我似乎解开了这一个哲学史上的千古难题。

四叔在教导后辈们如何规范烧纸上香，这是每年清明节的必修课。

“所有的供品必须五行具备，先人才能收得到。”四叔开始给我们讲解：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纸钱上有金属模具压制的铜钱，有锡箔，此为金；香烛、冥币为木；一应供品需经过焚烧是为火；酒为水；坟为土。五行相合，凡间烧的纸钱才能为先人所用。

前些日子听院长讲解四季：春为木，夏为火，秋为金，冬为水。我问土呢？院长答曰：土为中。

五行中，土地是育养万物的母亲。中国自古以来对土地的情结是最为浓重的国家，这种情结传承至今，南方人更为重视，这从清明节的隆重程度可窥一斑。至于是什么原因，我没细究过。尤其是在广东，清明节比春节、中秋节更为隆重其事。无论身处何方，清明这一天必定回到家乡这片土地上祭祖，必定要在众多坟头前除草、培土，烧长香，磕长头。哪怕是春雨泥泞，也要让膝盖胶上粘稠的泥巴方显虔诚。

我曾一度将虔诚当做迷信和愚痴，那不是我的错，因为那时我不知道我是谁。然而可笑的是，我原以为我知道我是谁，一直都知道。

直到生命中遇到很多人都经历过的磨难和挫折，我才慢慢开始困惑。对，是困惑，不是醒悟！因为即使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醒悟。困惑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对我而言甚至有点兴奋，就好像读书年代突然找到了某类难题的解题方法。不同的是，如今我要解决的是人生的难题。

我是谁？

这道题就像我们经常思考人生的意义一样，人生有什么意义？只要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估计我是谁这个问题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活成了那个意义，那就是你。然而问题又来了，意义在哪里？什么才是意义？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这样的问题似乎永远无限循环下去，无有终解。

当我匍匐在大地上，鼻尖触碰松软的泥土，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味道里有生命的气息。

“早禾怕北风，晚禾怕雷公。”四叔又开始说了。庄稼人聚在一起，农事总是离不开的话题。叔婶妯娌在坟头各说各的庄稼收成，也算是对祖先汇报工作。

四叔在父亲众多兄弟中最为年轻，今年估计也有六七十岁了。像四叔这辈人，他们大多留在乡下，一辈子就这样了。子女和孙子辈的后生们大多外出打工谋生，在老家能够陪伴他们一辈子的，也只有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不仅承载着他们生命中的一切，最后叶落归根之时也会将他们深情拥抱。这或许就是南方人对土地的情结吧，土地里有母亲胸膛的温度。

这股温度只有当我匍匐在土地上才能感觉到。

“你看你，全身都是泥，腿上还划出血了！”

“是啊，拜公一定要虔诚，我今年还打算生个儿子呢！”

这是我的两个堂兄弟的对话。他们比我年轻十多岁，比我更虔诚，他们也匍匐在坟前芬芳的土地上，他们也能感觉到土地给他们带来的温暖。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我是谁这个无聊的命题，又或许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而他们的子女也在坟前像模像样地鞠躬、跪拜，好像子女们就是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一样。微风送来孩子们稚嫩的笑声，就是土地带给堂兄弟们最温暖的礼物。

我捧了一把泥土，那是我的体温。泥土的温度离我如此亲近，那是岁月沉淀后的发酵。

我忽然意识到，那不仅仅是岁月的沉淀，而是时光的流逝，使我一步一步逼近土地的温度，最终将与它合二为一。到那时，估计也会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家伙捧着一把泥土，傻傻地问着同一个问题：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