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者说】
你说,你的祖祖辈辈都是石匠,你自然也不会例外。你又说,青石细,麻石硬。之后,你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像你不断开凿的那些石头。
很多年以前,你还是一个精壮彪悍的年轻人,有着石柱般粗壮强硬的手臂和腿脚。你跟随你的父兄,从一座山辗转到另一座山, 和石头的战争旷日持久,叮叮作响的杀伐声在采石场里空旷地回荡。岁月像锤击出的火星一样转瞬即逝。你不记得用坏了多少铁锤和钢钎,可以肯定的是,比石头更强硬的是钢和铁,比钢铁更强硬的是筋肉和气力。
你说一座山可以无雨无风,寸草不生,但永远无法拒绝石头的生长,就像一个人无法拒绝生命的到来一样。再荒芜的不毛之地至少还有石头,再坚硬的石头都可以被开凿。每一片石场都是向下生长的巨大旱井,四壁陡立,粗野地框住其上湛蓝的方正天空。灰白色的石壁刀切般平整,像一层层片去的豆腐,阳光下灿亮如铜镜。唯一通往地面世界的是石壁上那一长溜拳头大的孔洞或浅坑,被上下往返的足尖磨得雪亮。有时候山谷里的风把石渣吹上你的脸颊,打出血点,你说你没想过一旦失足会怎么样。小心一点就好了,你说。
成堆的石头被开采出来,磨削成型,斧凿让它们褪去棱角和粗蛮,变成平整的石板、圆滑的石柱,仿佛驯服的野兽,你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搬运它们,除了沉重还是沉重,除了坚硬还是坚硬。
你说你已经老了,孔武的身躯就像采空了的石场,筋肉和气力随着岁月丝丝缕缕飘走,像是被逐渐磨削平滑的石头。你常常咳嗽,胸口总感觉塞着一团棉絮,或者是一块石头,每吸一口气都有嘶嘶的响声。你无法再像羚羊一般在陡峭的岩壁上自如攀援,掌控锤子和凿的双手也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那天清晨你从低矮的工棚里醒来,咳出了平生第一口血。你明白这个世界留给你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即便如此,你仍不愿离开这座山和这堆石头,你在午后的阳光下久久地抚摸着每一块石头,直至每一个浅坑与每一道纹理都了然于胸。那让你感到温暖,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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