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代表与存在》4-6
第4节
第4节讨论了四个问题。
其一，重新考察苏联的例子。在第3节留下了一些疑问，比如说代表的本质和“人民”这个符号的问题。沃格林在结尾表明网铺得太宽，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显然并不能直接回答。因此在第4节，沃格林开始重新考察苏联的例子。这里沃格林区分了“人民”和“政治社会”，因为苏联是否代表人民，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苏联一定是代表苏联这个政治社会的，苏联政府的立法和执法在在国内是有效的，人民是服从的。苏联社会是一个可以行动的存在。
【“苏联代表苏联社会”这里看起来似乎有同义反复，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在第5小节谈到一个完全articulate的社会，时，沃格林写道：“......而社会也相应的成为自身的代表。”，这句话的关键在“存在”，存在和代表，是同时发生的，一个政治社会要存在，就一定要有代表；同理，一旦有了代表，就表示这个政治社会存在了。所以这句话可以说苏联社会是确定无疑存在的，既然存在，一定是有代表的，并且在存在意义上说，这代表就是它自身，或者说是一个符号（苏联），标示了一个存在（苏联社会）。（ps：这里让我想起了霍布斯关于主权的论述）】
其二，理论的大门又被打开了。因为“政治社会”的特征：成形而利于行动，我们可以从这个特征去考察更多的历史上的权力单元。【显然，沃格林在这里打开了历史的大门，在之后的分析，他要进入到历史之中了。】
其三，社会连属化（the articulation of a society）的概念第一次出现。articulate这个概念与一个社会的产生与形成相关，用来分析一个社会是如何产生和存在的。具体来说，指“人类把自身组织成为一个利于行动的社会的过程”。这个过程的结果，自然是产生了政治社会，产生了统治者，即这个社会的代表。【与社会代表社会自身意义相同】这里沃格林还解释了什么是统治者，统治者不是那个最有武力最有资源的人，而是当他作出宣告时，人们皆认为那是统治的宣告。【个人理解，从人的心灵的角度来说，当社会连属化完成后，实际上人的心灵会出现统治者的位置，因为人的心灵里有这个位置，所以当符合这个位置的人做出宣告时，人们就会承认统治】
其四，代表和归责的区别。这里提到代表representative的含义是以实际归责（effective imputation）为基础的，但还有其他以imputation为基础的概念，例如agent。
agent应该理解为一个被其委托人授权按照指示办理一项具体事务的人，而representative则是这样一个人，他有权力为一个社会行动，所依据的是他在共同体结构中的地位，而不是办理特定事务的具体指令，他的行动事实上不会被该社会的成员拒绝。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讨论包括这一章接下来的讨论，和前面关于现代西方代表理论的讨论同属于externality的层次，因为都是在存在的意义上讨论代表，这也符合这一章的标题“代表与存在”。】
第5节
这一节表明了民主这个符号是诞生于西方特有的连属化情境之中的。
本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其一，表示本小节将要讨论作为统治者的代表与社会其他成员是如何联系起来，这里的经验是西方的历史，这里将要用到的概念工具是在中世纪的语言里的“王国”（realm）和“臣民”（subjects）。在当代，“民主”（政府代表人民）这个术语将这两个概念都吸纳了，原因【似乎】是人们羞于面对“统治权力仍然是统治权力”这个事实。
其二，从“民主”这个符号切入，以英国为例，阐述了西方社会是如何连属化的，在这个过程中，社会是如何成型的，作为统治者的代表是如何与其他成员发生联系的。
民主符号话语的这种压力，是一系列术语纠纷的最后阶段，这种术语纠纷始于中世纪晚期，随着西方诸政治社会的连属化而来。
a.英国中世纪的《大宪章》中提到议会是“吾国之共同参议会”（commune consilium regni nostril），这句话指出议会是王国的议会，但王国本身是国王的。沃格林认为这一提法是两个时代交汇的象征：在前一个阶段，国王个人是王国的代表，拥有对代表权的独占；在后一个阶段，王国内部的团体（communes）也开始连属化，如郡、区、市，如曾经一个个分立的封建主，都开始成为一个个能行动的团体，这些连属了的团体在议会中进一步连属，最终形成了两院制的议会，并且这个议会将自身理解为整个王国的代表会议。【因此，西方社会的这种连属化的推进，就是这种复合代表的发展。】
b.在《大宪章》之后，英国13、14世纪的召集令承继了《大宪章》中术语的一致。一方面认识到社会的连属化，一方面把这种连属化了的团体的代表权系于国王。
不仅王国是国王的，高级教士、达官显贵和城市也是他的。而另一方面，个体的商人却没有被纳入这套代表的符号话语里；他们并不是国王的，而一直是“王国的”......“人民”这个符号似乎并不意指连属化和代表中的一个等级......
【在这个阶段，我们可以看到，各个团体还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团体，城市和教士已经能够在国王这个代表之下融为一体，但商人、社会普通个体成员仍然是分散的群体，他们还没有和上述的团体融为一体。】
c.接下来连属化的推进，即是将上述的等级体系，各个分散的群体融为一体，并归到一个单一的代表之下。这个单一的代表最终将是the king in Parliament（王在议会，在议会的王）。沃格林这里举了亨利八世对议会演说的例子。
“在议会时代，我们是首脑，你们是成员，相得无间组成一个政治身体......”
其三，总结了西方社会连属化的特征，以及“民主”这个符号的本质。
西方社会的连属化特征：
当连属化扩展到整个社会，代表也会扩展，直到社会的全体成员，下至最后的个人已从政治上变得连属为止，而社会也相应地变成其自身的代表。
就符号而言，这一连属化最后最恰当的概括就是林肯的“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林肯这句话中的“人民”这个符号糅合了三种含义：连属化的政治社会（the articulated political society）、该社会的代表（its representative）、受代表之行动约束的全体成员（the membership that is bound by the acts of the representative）。
这一概括同时就是民主这个符号最好的表述。【换句话说，连属化的结果，在符号上说其实就是民主，是臣民和王国的混杂，上述“人民”含义的前两者都与王国有关，第三者就是指臣民。】
第6节
如果说第5节的重点是对西方历史上的政治社会连属化的描述，是对政治实在（reality）的考察；那么第6节的重点是有关政治连属问题的进一步理论分析，这里沃格林考察的是福蒂斯丘（Sir John Fortescue)有关政治社会连属的理论（theory）。
【在第7节，我们将能够看到沃格林在更广的历史情景中考察“连属”（articulation）这一符号，从第4、5节到第7节，我们能看到沃格林是坚持着亚里士多德的方法，从政治现实中提出符号概念，到理论的阐释，再到在更广阔的情景中检验。】
那么沃格林是怎么过渡到进入对“连属”符号的理论考察呢？
在第6节开篇，沃格林对4、5节做了一个简短的概括：
如此说来，连属化是代表的前提条件。为了进入存在（in order to come into existence），一个社会必须通过制造一个为它而进行行动的代表来连属其自身。......在“连属化”这个符号背后，正是众多政治社会、国家、帝国之兴衰以及在两个节点之间诸多演化和革命之发生的历史过程。
对于这个“连属”的符号来说，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将历史上各种连属的例子归类，这件事汤因比已经做了。另一个是探究其是否能够进一步分殊（differentiate），分殊和紧凑的概念在第1节中已经提过了，用于考察符号的发展情况。接下来，沃格林便以福蒂斯丘的探究为例，进一步考察“连属”这个符号进一步理论化的可能性。
福蒂斯丘的理论考察可以分为五个部分。
其一，福蒂斯丘面对的政治实在是中世纪晚期、百年战争之后的英格兰王国和法兰西王国，相比法兰西，他更钟爱英格兰的政治的和王室的统治。沃格林在此处提到这种统治可以称之为宪政。
其二，福蒂斯丘关于有机体的比喻。这一比喻经历了一个从静态到动态的发展，就静态的来说，福蒂斯丘认为一个王国必须有一个首领，就像一个身体必须有一个头；就动态的来说，王国的创生则和一个胚胎通过关节的连属而成长为一个人一样。在这个动态的有机体比喻中，福蒂斯丘使用了两个概念：eruption和proruption。前者指社会最初连属化的开始，段保良老师译为“肇兴”；后者指连属化的进一步推进，段保良老师译为“鼎革”。
其三，福蒂斯丘为了使上述的动态的有机体理论更加清晰，他批评了奥古斯丁对人民的界定。福蒂斯丘的这套社会产生、发展的理论显然是与社会契约（人民通过契约走出自然状态，形成法律秩序）的观点是不同的。奥古斯丁就认为人民是通过对正义秩序和共同利益的共识和同意而联合起来的一群人。福蒂斯丘则认为，这样的人民就如同无头的躯干，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王国的。
其四，福蒂斯丘理论的进一步推进。【福蒂斯丘的社会有机体比喻显然不能解释自身的部分为什么联合，也就是那推动连接社会的背后动因是什么。】
There was something about an articulated realm, an inner substance that provided the binding force of society, and this something could not be grasped by organic analogy.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福蒂斯丘借用了基督教的符号corpus mysticum（神秘身体）。【这一称谓传统上指称基督教会，认为基督教会代表了基督的身体，具有一种神秘本体的性质，圣餐的作用就是维持这一身体的成长。福蒂斯丘用这一符号指称王国的神秘本质（mysterious substance），从而在基督的神秘身体之外，另塑造了一个新的神秘身体。】
沃格林认为，这一符号的借用有重大的意义。其表明了“已连属为教会和帝国的基督教会的衰亡”和“封闭成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的民族王国的不断巩固”，此外还表明了“诸王国已经获得了一种意义终极性”。【个人理解，神秘的东西就是终极的东西，当把研究推进到神秘之地时，也就推进到了终极的地方，终极不代表终结，而是意义的获得】
In the transfer of the corpus mysticum to the realm, we sense the evolution toward a type of political society that will succeed not only to the empire but also to the church.
进一步，神秘的本体将会创造出一种神圣的纽带，这一纽带将会将人们联合起来。沃格林如此写道：
The tertium comparationis would be the sacramental bond of the community, but the sacramental bond would be neither the Logs of Christ that lives in the members of the Christian corpus mysticum nor a perverted Logos as it lives in modern totalitarian communities.
【tertium comparationis直译为对比中的第三项，指相互对比的事务所具有的共同的、对等的特征，有共有特性，才可以对照，才可以作为中间项。在这里的意思应当是，基督教社会、现代社会、以及福蒂斯丘时期的王国都有“道”（Logos），维持社会联合的一种比较神秘的东西，在这个Logos的意义上，这些社会可以比较，并且各自的Logos不同。段保良老师翻译为“第三，对比项”应该不太恰当。】
福蒂斯丘便把他所感知的那个immanent Logos of society冠以“民意”（intencio populi）这一符号。【王国作为一个正在形成的政治社会，其背后有某种神秘的本体予以推动，这种神秘本体所给予的推动力，或者是联合力（binding force）就是民意，民意就相当于这一神秘本体的心脏，为维持着这一神秘本体而提供血液，供给营养。】
intencio populi is the center of the mystical body of the realm.
可以说，一个自身能够代表自身的政治社会一定是有一个神秘本体，而这个神秘本体也一定会有一个心脏来维持这个政治社会的存在，在这里，这个心脏就是民意。并且值得注意的是，福蒂斯丘将民意作为心脏，实际上表明这一对政治社会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具体的成员身上。在这里，沃格林如此解释福蒂斯丘所使用的民意这一词：
The word "people" in this formal does not signify an external multitude of human beings but the mystical substance erupting in articulation; and the word "intention" signifies the urge or drive of this substance to erupt and to maintain itself in articulate existence as an entity which, by means of its articulation, can provide for its well-being.
【在前文关于代表理论的初级方面的讨论中，各类研究常常在某种有关本质的东西，有关民意的地方终止。至此，我们可以部分一窥“民意”这一符号，作为一种本质性的东西，其真正含义是什么了。】
其五，福蒂斯丘将其所发现的符号与传统的封建等级制进行了对比。在传统的封建等级制中，国王在级别上低于教士等级，但高于王国内的封建附庸。在福蒂斯丘这里，他虽然接受基督教世界的等级秩序，但他已经在基督教的神秘身体之外，重新树立一个神秘身体，这就意味着王室开始具有一种双重功能。
在基督教世界的秩序中，国王依然是最高的世俗等级；但与此同时，王室等级被理解为一种负责主持防务和主持正义的公职。
在第6节的最后，沃格林用福蒂斯丘在《论英格兰政制》中的一句话，对目前为止探讨的存在意义的代表做了概括：
“All that the king does ought to be referred to his kingdom.”
【回顾一下，我们从“代表”这一符号，推进到“连属”（articulate），再推进到eruption和proruption，再推进到corpus mysticum和intencio populi，在这一过程中，概念一步一步分殊，理论一步一步丰富，对未知的理解一步一步增强。】
推荐进一步阅读《国王的两个身体》、《近代早期英格兰的王权与主权》
注：笔记中【】里的内容更加随意，不是严格的依照文本，而是有联想、有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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