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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害怕这样的时刻来临,我一直害怕深夜电话的铃声,在父亲住院的最后两个月,每每深夜的手机响起,我脆弱的心便会莫名的颤抖,惊吓得不敢触碰手机。我无数次想象和父亲的告别,祈祷爸爸没有痛苦地去到天国。虽然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当这样的时刻来临,我的心依然像被重锤扣击后的钝痛。
6月18日,父亲节的那个周日下午,天空飘着稀疏的细雨,4点,爸爸安静地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我守在病房里,竟然毫无知觉。护士取下爸爸身上无数的管子,爸爸面容安详,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冰冷。妹妹跺着脚在病房声嘶力竭地大哭,妈妈伤心欲绝地流着眼泪,病房淹没在悲痛的海洋里。我们围在爸爸的身边,不相信爸爸真的就这样走了。我和妹妹轻抚着爸爸的身体,泪眼模糊,无法承受生离死别。关于爸爸的记忆,便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
这个世界真的有感应吗?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间上天的安排。爸爸在病床上躺了多年,病入膏肓,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医生却说生命的迹象平稳。原本是在等待我和女儿回来,爸爸才会安心地离去。6月16号,我临时决定回去一趟,因为深圳雷暴,深夜我们才回到重庆。17号上午我们去医院,没想到那是我女儿见姥爷的最后一面。爸爸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光,我给爸爸点眼药水,虽然带着氧气呼吸面罩,爸爸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爸爸早就不认识我了,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突然变得清醒,好像想起了什么,仿佛想告诉我什么,但是爸爸五年前因为脑萎缩失语了,终究什么也无法表达。但我相信,我呼唤爸爸的声音,他一定听见了。我一直忘不了爸爸那天的眼神,我后悔,如果我知道那是他最后神智清醒的时刻,那天我就应该把我想说的话,都倾述给他,把他想听的话,都告诉他。让他没有牵挂地离去。
穿过久远的时光,我仿佛又看见了爸爸出身的山东老家,那个院落那片树林和那个少年。遥远的1942年,日本侵略山东半岛,爸爸便和他年少的二哥一起参军了,那一年,爸爸只有十三岁,单薄的身影比步枪高不了多少,准确地说,爸爸是在部队和炮火中长大的,少年和青年时代烙上深深的战争痕迹。痛惜的是年轻的二伯英年早逝,直接战死沙场。爸爸相对而言很幸运了,一路枪林弹雨,南征北战,最后南下到了重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给我讲他军人的故事,但是一生都热爱战争片,尤其是抗战影片。老年以后,他反反复复给我提起的就是49年战争结束以后,首长要带他去北京的事情。当年,谭震林说,小鬼,跟我一起去北京吧......我想象,爸爸一定是跟着华东野战军的政委谭震林,参加了胶济线西段战役、潍县战役、兖州战役、济南战役、还有著名的淮海战役。透过爸爸那张年轻而又英俊胸前挂满勋章的陈旧的军人照片,我能想象爸爸九死一生的戎马生涯,三级残废军人,到去世,身上还残留着无法取出来的弹片。爸爸是遗憾没有跟着首长去北京吗?爸爸是自豪当年当过谭震林的兵吗?
爸爸最终留在了重庆,他是怎样到的重庆?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爸爸一生都是军人风范,性格、衣着、走路都像军人,老年也腰板挺直。最喜欢看新闻和参考消息。四年前的一场意外,爸爸彻底瘫痪了,常年卧躺病榻,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饱受疾病的折磨。但是爸爸的听觉很灵敏,听到我们说话,开心的时候,还是会笑。逢年过节,我便在深圳和重庆之间飞来飞去,希望能守候在父母身边。爸爸久病床前,我以为,陪伴是最长情最温暖的关怀。2014年的夏天,弟弟妹妹给轮椅上的爸爸过了生日,我想,那时,爸爸的心,是快乐而感动的......
父亲节,我失去了父亲。按照老家的习俗,爸爸的丧事办得很认真很隆重,妈妈哭得眼睛流血。在父母相濡以沫的岁月里,母亲对父亲的照顾无微不至、细致入微。妈妈说,爸爸喜欢热闹,于是请了唢呐和道士。区委区政府几大班子都来悼念我父亲。亲朋好友,轮换守灵,我相信爸爸不会寂寞。大夜,我呆呆地望着鲜花丛中的棺木,大脑一片空白。
在清晨的微光中,父亲出殡了,灵堂窗外,青山绿水,小溪环绕。车队缓缓地送我爸爸上路了,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深处。
圣经说,你本是尘土,终将归于尘土。
爸爸的晚年,饱受疾病的折磨,爸爸走了,终于解脱了,天堂没有疾病。爸爸永远活在父亲节。只是我始终放不下爸爸,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爸爸,泪流满面。但是爸爸从来不曾到我的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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