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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后的时光(十二)

父亲最后的时光(十二)

作者: 云水禅心千古情 | 来源:发表于2018-03-20 22:20 被阅读98次

2018年1月5日(农历冬月十九)星期五  阴  (上)

火葬场

      失去亲人的悲痛像一把锋利的切刀,把脆弱的心切割成零星的碎片,在人性的变换中,折射出复杂的光芒。时间似乎也像一只被打碎的玻璃杯,一片一片散落在灰蒙蒙的感觉里,除了天黑和天亮,再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概念。

      凌晨五六点钟,二哥睡在昨天大哥睡的躺椅上,大姐和二姐在里间睡着还没有醒来。她们毕竟上了年纪,辛苦了这么多天,实在疲乏。二哥昨天一整天都在坐车、等车,旅途劳顿。我看了几次时间,但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们。灵堂里,除了从佛机传出来不绝于耳的诵经声,就是我自己的心跳声了。我开始打水洗漱,当我对着镜子梳头发时,突然闻到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我心里特别疑惑,也特别好奇:“这好冷的雪天既没有花开,也没有人涂抹脂粉香水。究竟这淡雅香甜的花香从何而来呢?”我在灵堂里,从东边走到一边,从里边走到外边,不住地用鼻子急促地吸气,灵敏的嗅闻,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香味盈满陋室?这香味从哪里发出?大哥恰巧走进来,我一边继续闻一边问:“哪来的香味?你闻闻哪来的香味。”大哥没有回答我,当我察觉到他脸上流露出来的神秘而释然的笑容时,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佛学中认为的,人死后头顶部位发热、身体柔软,身体还有芳香的味道,就是往生极乐世界了。难道真的有极乐世界?难道父亲真的往生极乐道?难道真是父亲给我显灵了?是什么样的灵魂才能挥发出如此的香气?或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可以解释,但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亲身经历,所以我信,而且我想,我们不该把人类所能认识和理解之外的其它未知现象,一概否认、排斥和打击。或许,只有承认我们的某种无知,才可能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弥漫在灵堂中的芳香只持续了两三分钟,等姐姐和二哥起来的时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真不明白,悲伤是怎样被包裹隐藏起来的。可是一旦打开,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我和两个姐姐在给父亲烧纸时,发自本能的哭喊泪流,情不能已。大哥说:“好了,不哭了。”二哥依次抱过我和两位姐姐的肩头劝说:“好了,咱不哭了。”两位哥哥对于痛失父亲,一样悲伤,只是男人比女人控制力更强,不轻易在人前落泪。我曾无意间看到过大哥一个人边走边用手抹泪的动作。

      阴阳先生早就看好了时间,今天上午进行火化遗体。按照当地习俗,出殡前,女孝子按照长媳、次媳、长女、次女的顺序,依次跨骑(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在灵前的门槛上 为死者“通路”,希望他能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在葡萄的指挥下,我们分别取掉孝帽, 用木梳梳理自己的头发, 边梳边叫:“爸爸——, 给你通路了,记住三条路你要走正中间。 ”每人连说三遍,每喊一声,心就似乎被剪刀“刺啦”绞了一下般痛。然后,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把父亲转移到遗体包。二姐沙哑着说:“爸爸别怕,咱移个地方。”随着“呲——”一声,把遗体包的拉链拉上,我的心也跟着坠入无边的黑暗。十来个中青年男人,开始把父亲往外边的灵车上抬。刚刚抬起,福来哥走到门口不知说了声什么,大哥立刻生气地高声怒吼:“干啥哩你,赶紧走开!”我看到七十多岁的福来哥当时灰头灰脑难堪极了。遗体箱装上灵车后,哥哥姐姐陪在父亲的遗体箱旁。我和大嫂、二嫂坐在车子的前边,其他孝子坐在后边的一辆大巴车。我问大嫂刚才大哥发什么火。大嫂说:“恁大哥那脾气,就不会好好说话。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福来多丢面子。”

        苍茫的大地银装素裹,迷雾缭绕在阴沉昏暗的天空。悲怆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似乎把悲伤的孝子对逝者的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让人听了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一路抛撒的纸钱,都在这白雪皑皑的冬季里诉说着沉痛的哀思。遇到过桥和转弯时都要告诉父亲:“爸爸,过桥了。”“爸爸,拐弯了。”因为担心父亲在暗处的魂魄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积雪的路面有点滑,车子只能缓慢行进。天意如此安排,难道是父亲对我们恋恋不舍,不忍离开?

      车子徐徐驶进火葬场。这两年河南已经放宽了殡葬政策,农民可以自由选择火葬或者土葬,国家干部或离退休职工去世后,才必须火葬。土葬是传统的送葬方式,是一种思念信仰,同时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所以,在农村,大多数人愿意土葬。于是这里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地面上覆盖着两寸深的雪,像铺了一张洁白无瑕的地毯。堆积在松柏郁郁苍苍的枝叶上的残雪,像是为祭奠亡灵佩戴在胸前的一朵朵白花。

      在推着父亲慢慢走向火化间的走廊里,我想到父亲的意识已经离开了我们。现在,就连他的躯体——陪伴了我们这么多年,为我们所熟悉的躯体,也将被送进火化炉,经受熊熊的烈火焚烧,随后除了一堆白骨,到哪里去找生我养我的父亲?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看到他真实的音容笑貌...。我忍不住满腹悲情,双手抓紧车子的栏杆,浑身颤抖,失声哭喊:“爸爸啊!爸爸啊!爸爸你别走啊!”旁边的二嫂看见我哭,也跟着抽泣,泪流不止。我的哭喊声,像遥控一样,瞬间打开了大姐二姐悲伤的阀门,开始哭天抢地。大嫂天生胆小,不敢靠近父亲的遗体,远远地和其他本家的孝子们跟在后边。大哥从车上抗下一大包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踉跄走来。

      我突然听到惊天动地般的一阵叫嚷:“叫我看看,然恁都要咋哩(现在你们要干什么)?”我抬起泪眼惊奇地扭头望去,大哥正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好似要向这边扑过来,逮住谁暴打一顿的样子。旁边有几个人在拉扯着、劝说着。我突然被他莫名其妙的狂吼和暴躁惹怒。我们只是为即将永远逝去的父亲留恋痛哭,有什么错吗?他所虔诚信仰的大慈大悲的佛,也绝不会阻止人们我们发泄这最后的伤悲。即使父亲的魂魄听到我们的哭泣,会恋恋不舍、犹豫不决,但凭他老人家一世英明,也绝对不会动摇成佛的决心。佛要普渡众生,要与人为善。善是什么?百善孝为先,我们难道不能尽这最后的孝心。悲伤凄怆可以化作无助的泪水绵绵流淌,但是人体毕竟不像水管,没有安装水龙头,不能快速一拧就能把难受的滋味关掉。于是,突然被压抑堵截了一半痛楚的我站定、怒视道:“这一惊一乍的!有病啊!”二嫂一字一顿地附和:“简直就像个疯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不满的表情全写在面容和语气里。二哥、曜曜等人劝住大姐和二姐不再啼哭。昭昭赶紧无奈地向我解释说:“这里不兴哭。”大嫂的表情是复杂的,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又像在酝酿着什么。

      在火化间的外间停住。两个姐姐在父亲的右手边,二哥和二嫂在左边,昭昭在前头,曜曜在脚后。按照乡下规矩,要把父亲嘴唇上的面片取下,把“噙口钱”从口里拉出来。所以要把父亲面上的“盖脸纸”揭开一点。二姐关心地问二嫂:“你害怕吗?敢不敢看?”二嫂接口说:“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好怕的。我没有看到爸正遗憾着!我就想看一下爸的面容呢。”外边有人喊:“千万不能把眼泪滴在老人的身上啊!”我们抹干了眼泪。父亲的面色比刚刚咽气时明显的泛红了。二姐和大姐把面片和“噙口钱”取出来后,用湿纸巾将他的嘴擦了擦。父亲的唇色自然。整个面容看上去,非常的安详,如睡熟了一般。然后大姐又取父亲手上戴的戒指和手表。戒指是活口的,很容易就取下来了。但是,手表的表链紧了,怎么也取不下来。在取的时候,不忍心用力往下脱,还总是认为会弄痛他。所以,我想用两只手尽量把链子撑大往下取,结果把链子拉断了。

      父亲被推走了。我们在家里商量好给火化师傅封个红包,然后让大姐夫送父亲进去,要求火化师傅将父亲的遗体烧成大骨。但是,火化师傅担心亲人不忍心看到火化的场面,而发生意外,所以不允许大姐夫进去,不过答应按我们的要求去做。所有的孝子都在执事的带领下,到火化场的西边法场。将父亲的遗像供上,烧香、鸣炮、鞠躬、磕头。然后,执事带着大哥大嫂及其他孝子们到火化场的东面去了。在那边等着火化完后领取骨灰。我和两个姐姐、二哥二嫂、曜曜、晓晓,留在这边焚烧衣物间,将一大兜父亲生前的衣服放进去燃烧。希望父亲在他的世界里能够有衣穿,不受寒。可是,可是,没有了母亲,没有了我们,他自己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我的心情是悲哀和郁闷的。我们的心似乎和父亲的遗体一起在经受着烈火和焚烧。

      大概等了一个半小时,门来了,火化师傅通知亲属领取骨灰。哥哥姐姐、大姐夫、我和二嫂斗进去了。看到眼前大大小小、细细碎碎的骨头和骨灰,感到一片凄凉由心而生。这一堆白骨如何能和面相严肃、爱吹胡子瞪眼,实则内心柔软的父亲联系起来呢?火化师傅说:“根据骨头的颜色和硬度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和健康,你们父亲年纪大了,健康状况不大好,骨头是黑黄色的,很酥。不要太悲伤了,你父亲是寿终正寝了。”火化师傅已经按头骨,左臂左腿,右臂右腿摆放好。大哥用一个个标号的白布包裹好,放在我和二姐用红纸装饰的纸箱里。我们谢过师傅,大哥抱着骨灰盒,我们跟在后边,走了出来。执事在场指挥。父亲的遗像已经供在东方的供桌上,再一次焚香、磕头。

      仪式刚完成,其他孝子们开始三三两两往前走,我们姐妹正准备从祭拜的地方下来,突然听到大嫂火药味十足尖锐的声音喊道:“现在能哭了啊,谁痛谁就哭吧,一直哭到家不能停。停了可不中。不能假惺惺装模作样...”有人在往前拉她走,她边走边回头继续吵闹。大姐和二姐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亲爹,泪流不止。谁都知道失父之痛,那种感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我观察到有些本家的孝子们,表面上是在劝说,实在是在观望,农村好多妇人就是如此,有时候把别人家的纠纷、不和甚至不幸当笑话看。或许这样可以给平淡无奇的日子增添一丝乐趣,可以在茶余饭后找到闲谈的话题。我只是不明白,大嫂如此聪明,明明知道有些人想看笑话,她为什么还要演给别人看。二嫂和二哥他们坐张宁的车走了。我们乘坐一辆大巴。大姐坐在我的旁边,二姐坐后排一路痛哭不止,任凭任何人劝说也无用。大哥坐在我的前排,抱着父亲的骨灰无声的流泪,昭昭抱着父亲的遗像,愁容满面,不时地看一眼身边的大哥。我不想哭,即使眼泪快要流出来的时候,我也调整呼吸,把它逼回去。我心里有吐不出的闷气,在五脏六腑间膨胀时,理智就压倒了情感。我会用冷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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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 云鲤锦舒:🙏🙏🙏抱抱
    云水禅心千古情:@若爱咖啡馆 谢谢谢谢!
  • 云鲤锦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云鲤锦舒:在五脏六腑间膨胀时,理智就压倒了情感。我会用冷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 荷戏金风:愿老人家天堂安息。
  • 8779b1304c73:大手笔写出殡,高潮部分把大家的情绪推到了至高点,情感的渲泄达到极致!泪如决堤的洪水,肆意奔流!情若漫天雪花洋洋洒洒!此时的苍天晦无声色,此时的大地寂然肃穆!此时的万物默哀静立!此时的人们悲恸欲绝!此时的一切的一切,在顷刻间凝固!文中准确的把握了这一尺度!描述得体!效果绝佳!让时间定格吧!让我们的爱永恒吧!让老爸永生吧!精神永存!万古长青!
  • 甄玺:哀思,
    8779b1304c73:@甄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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