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
——帕斯捷尔纳克
村子里轮子处处响动。
麦穗儿唰唰往下流淌。
远处,在另一片土地上,
叫哑了的狗不再汪汪。
村庄裹上了银色的素装,
昏暗的茅舍山顶积雪般闪亮,
狗吠声声,它用带链的
毛发蓬乱的梆子 [64] 敲打月亮。
樱桃树 着眼,犍牛正沉眠,
池塘在低处半睡半醒地显现,
那一根根玉米秆儿
把果穗藏进自己的怀间。
穗儿灌满浆,沉得压弯了庄稼,
在乱挤乱爬的万种庄稼之上,
瘦骨嶙峋的风磨的骨架
像个碉堡,耸立着唠叨不完。
处处垂枝的哈尔科夫县,
似慵懒的美人鱼长发在飘动,
那白柳,那篱笆,那星星
像瓦灰的蜡烛都在微微拂动。
像嘴唇在絮语,像手在编织,
像叹息不可解,像手腕已衰疲。
谁又能知道,谁又能说清
这儿的事情曾经是什么情形?
在月亮做忏悔的时候
就连风磨也木然不动
又有谁胆敢从昏睡中
抽出一个手指动一动?
风分发给风磨,像光分给星星。
风向空中放出,不再有新的风。
只是风车靠风力的贷款活着,
有如器皿没有泥土也能生存。
草原的风帆踩着高跷飞翔,
微驼着锁骨,张起了翅膀。
像韧皮制的衬衣挂在隆起的地方,
在木墙架上变干,裤子——像个筐。
而当母鸡和刨花发狂的时候
炊烟似扁担,灰尘如立柱,
滴水像铜板掉进带把的杯子,
蓝幽幽的夜悄悄地向跟前飘浮。
风暴撕扯着旱金莲花的皱边,
把裤腿的麻布吹得像气罐一般,
它跑了进来,像白杨把眼眯起,
看到天穹因大雪的入侵而刺眼。
此刻风磨的阴影渐渐苏醒,
它的思绪像磨盘一样转动。
它的思想像英杰们一样博大,
也和他们的权利一样不相称。
如今它们面对一生的劳绩。
草原的一切心思和语言,
炎夏在山中所臆想出的这一切,
纷纷掉进了它们的磨盘。
火车头们远远看见了风磨,
马上赶来管它们的麻烦事,
用蒸汽拍打黑暗呼哧直响,
从炉膛里往暗处抛扔内脏。
在一旁,黄鼠全神贯注地,
在细磨细罗的叫喊声中,
因鞋掌上的稀泥而气喘吁吁,
尘埃没踝仍往磨坊下挖洞。
风磨倦于倒霉的齿轮
那转轴久久不息的转动,
碾磨着空中白垩般的雪崩,
碾磨着命运、心和光阴。
风磨碾磨着吞噬下的太空,
转动着眼珠,给云彩蒙上水尘,
也许,没有一片世袭领地
能容得下它们深不可测的脑筋。
但它们并不抱怨苦辛,
灌浆于未长,腐烂于已往,
那未知的远处反光像大粮仓,
让它们个个温暖满胸膛。
一九一五年,一九二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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