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缨歌
唐李颀
楚王宴客章华台,章华美人善歌舞。
玉颜艳艳空相向,满堂目成不得语。
红烛灭,芳酒阑,罗衣半醉春夜寒。
绝缨解带一为欢,君王赦过不之罪。
暗中珠翠鸣珊珊。宁爱贤、不爱色。
青娥买死谁能识,果却一军全社稷!
【赏诗·观史·学文】
沉湎于酒池肉林、贪财好色,是历史上许多昏庸君王的共同特点之一。周幽王因为宠爱褒姒,为博得美人一笑,不惜点燃烽火游戏诸侯;唐玄宗为赢得杨贵妃的欢心,忠奸不辨,重用奸相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在他们眼里国家贤相、良将还不如美人之一二。
与他们相反的是,为了赢得爱才之名,或明确法度,一些手握生杀大权之人,不惜拿女人的生命当儿戏,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
战国四公子之一平原君赵胜,为沽贵士贱色之名,杀死了嘲笑门客的美人;孙武在吴宫教习兵法,以宫女为兵进行演练,为显明兵法之严,8名宫女成为刀下之鬼。
但也有对贤与色的关系处理比较好的例子。楚庄王有一次宴请群臣,酒酣灯灭之际,一个大臣把持不住竟然伸手调戏庄王的名妃妾,被她抓断了帽带儿。楚庄王为了不让他的大臣难堪,不顾妃妾的请求,命令所有的大臣在灯亮之前都扯断帽带儿。后来,在次战斗中,楚庄王面临险境,那位犯错的大臣在战场上奋勇冲杀,终于替庄王解围。李颀《绝缨歌》便写了这件事。关于“绝缨”的故事见于汉·刘向《说怨·复恩》。
佛教依据未作不起,已作不失的理论,认为事物有起因必有结果,而且“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观点不仅被统治阶级接受,也被黎民百姓所认可。它约束和鼓励着人们少做恶事、多做美事,以期达到“有阴德者必有阳报”的目的。所以说历代文人对类似“因果报应”的事有所吟咏。如《史记》中载有韩信千金答漂母的故事,《左传》中载有魏颗结草报恩的故事等等,实际上这种思想是带有相当程度的迷信色彩的,这一点我们必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文人们通过这种观点,劝谏君王多做善事、爱护士卒,这也是值得赞扬的。
李颀这首诗在宣扬了刘向提出的“有阴德者必有阳报”这种佛教思想的同时,热情的歌颂和赞美了楚庄王“宁爱贤不爱色”的霸主风格。
全诗共十二句,其中前几句细致地描写了楚庄王宴会上“绝缨”的事。“玉颜艳艳空相向”一句,刻画了大臣们望着绝色美女垂涎欲滴的形象,同时也反映了他们求之不得的怅惘与无奈。“满堂成目不得语”,美女顾盼生姿,大臣醉眼惺忪,产生错觉,仿佛那美人正和自己眉目传情。此时此刻,纵然有心挑逗,奈何灯火辉煌、君王在上、群臣尽欢,只好借酒销魂了。写到此处,诗人好像深谙那大臣的心事,语调急转,如呼胸臆般,三字一顿,脱口而出:“红烛灭,芳酒阑”。美酒已然喝干,美人也醉态可掬,罗衫半解,恰在这时灯烛熄灭。天赐良机,那早已春心荡漾的大臣借着酒兴把手伸向美人的罗裙。可没想到却被美人扯断了帽带。他的梦破灭了,酒也醒了,黑暗中吓出了一身冷汗,恐惧、羞愧、悔恨、痛苦诸多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无可奈何地想象着即将降临的最严厉的惩罚。
诗人略去了失态的大臣被美人扯断帽带儿后的细节,而继之以绝缨解带一为欢”句,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据《说苑·复恩》记载:“王曰:‘赐人酒,使醉失礼,奈何欲显妇人之节而辱士乎?乃命左右曰:“今日寡人饮,不绝冠缨者不欢。群”臣有百余人皆绝去其冠缨,而上火,卒欢而罢
“暗中珠翠鸣珊珊”一句,生动细腻地描写了被戏弄的美女抓着帽带纠缠着要楚王点灯治罪的情景。“美人援绝其冠缨,告王日今者烛灭有引妾衣者,妾援得其冠缨持之,趣火来,上视绝缨者。”然而任凭美人把身上的珮饰摇得叮当作响,他就是不答应。最终采取瞒天过海之术“赦过不之罪”。写到此处,诗人的情绪又一次激昂起来,禁不住脱口而出:“宁爱贤,不爱色”,盛赞了楚庄王以社稷为重的品格。
最后一句,归结到“因果报应”的轮回中来,写了那位被楚王赦免的大臣在一次战斗中英勇冲锋、克敌制胜的事。见于《说苑·复
居三年,晋与楚战,有一臣常在前后,五合五奋,首却敌,卒得胜之。庄王怪而问曰:“寡人德薄,又未尝异子,子何故出死,不疑如是?”对曰:“臣当死,往者醉失礼,王隐忍不加诛也,臣终不敢以荫蔽之德而不显报王也。”
李颀是唐代杰出的诗人,与王昌龄、高适、岑参俱为边塞诗派的代表人物,有“王李高岑”之誉。这首诗语言风格豪放,尤其是中间的三字句,增强了全诗的节奏感,很有些李白诗的气势。同时在人物写态上也是十分传神的,读来有身临其境、如睹其人的感觉。此外在结构安排、详略处置上也独具匠心,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
唐朝诗人罗虬的一首《比红儿诗》也是写绝缨的事,其诗如下：“波平楚国侵星辰,台上君王宴早春。毕竟章华会中客,冠缪虚绝为何人?”
【学习词典】
〔绝缨〕绝,扯断。韩愈《张中丞传后叙》:“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缨,系在颔下的冠带。《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素绝。”
〔楚王宴客章华台〕楚王,即楚庄王,华姓,名旅(一作吕,侣)。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613年至公元前591年在位。曾致力于整顿内政、兴修水利。楚庄王三年(前611年),攻灭庸国(今湖北竹山西南),国势大盛,而后进兵陆浑之戎,陈兵周郊。又在必(今河南荥阳北)大败晋军,先后使鲁、宋、郑、陈等国归附,成为霸主。章华台楚离宫名。故址在今湖北潜江县西南,古华容县城内。《左传·昭公七年》:“楚子成章华之台,愿诸侯落之。”杜预注:“台今在华容城内。《水经·沔水注》:“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一说章华台是楚灵王所建,胡曾《章华台》诗:“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台土未干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玉颜艳艳空相向〕玉颜,美丽的容颜。玉温润而有光泽,后常用来比喻女子貌美。如用“玉手”比喻手洁白如玉。曹植《妾薄命》:“携玉手,喜同车。”用“玉体”形容肌肤光润,曹植《美女篇》:“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用“玉面”称容颜美丽娇好。梁·简文帝《乌栖曲》:“朱唇玉面灯前出。”空相向,只能徒然地凝视
〔目成〕两心相悦,以目传情。《楚辞·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芳酒阑〕芳酒,犹言美酒。芳,香,香气。《离骚》:“兰芷变而不芳兮。”阑,尽。《史记·高祖本纪》:“酒阑。”裴骃集解:“阑言希也谓饮酒者半罢半在,谓之阑。
〔罗衣〕多用来形容女子穿用的丝织类衣裙。《释名·释采帛》“罗,文罗疏也。”《楚辞·招魂》:“罗帱张些。赦过不之罪〕过,过失。罪,作恶或违法的行为。这里是指楚庄王赦免了他的过失没有治他的罪。
〔暗中珠翠鸣珊珊〕暗中,指当时灯已灭。珠翠,珍珠和翡翠。这里指美人的衣饰。卢纶《王评事附马花烛》诗:“步障三千无间断,几多珠翠落香尘。”也可能珠翠借代盛装的女子,如韩愈《短灯檠歌》:“长檠高张照珠翠。”鸣珊珊,指美人衣饰的响声。珊珊,语本宋玉《神女赋》:“动雾觳以缘步兮,拂墀声之珊珊。”杜甫《郑附马宅宴洞中》:“时闻杂珮声珊珊。”
〔青娥〕指年轻貌美的女子。杜审言《戏赠赵使君美人》诗:“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曹松《夜饮》诗:“席上未知帘幕晓,青娥低语指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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