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大邦的时候,我28岁。他18岁。
世事有时候挺妙的。
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后来我想这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与他交流的原因。
那一天我走进亲戚的店铺,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小伙蹲坐着在门口按手机。
发现我进了店,他当即起身,以为我是顾客,随口就是一句“看看需要啥?”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径直走向亲戚,打了招呼。
简单介绍之后,我们就那样认识了,带着他爽朗清脆的笑声。
第二天起,我们就成了同事。
他负责带我熟悉市场的一切,门市规矩、仓库货品、每日货运时段、进出货安排,各种门道讲究。
他做起事来却没有外表那种幼稚,稳妥得当,尺度把握得很好。
相处了几天后,我就开始明白他那跟年龄和外表严重不符的成熟感,不过是长期世道浸泡而来。
这也是我很长时间对他很感兴趣的一点,但我没问,他也没说过什么自己的人生故事,我们之间的交情,更近似于点头之交,可有趣的是,我们住在一起。
一直到我人生第一次加班到凌晨五点。
那一次加班很无聊很机械很烦人,帮客户一件件挑选样品,在几十包退货产品中,两个人。
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在熬到半夜三点,手酸眼花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正当我想起身抽根烟解解乏时,发现一个晚上我抽完了一包烟,当下一刻,没了。
于是,躁动的我,想撂挑子了,干脆躺在废样品堆中休息。
正转过头想要怂恿大邦“罢工”,他把头放得很低,拿着一件样品朝着白炽灯仔细照看着,比较着样品色差。
看我躺着,他起身往茶水间去了,回来的时候,递给我一杯茶。
实在也有些累人了,他也躺了下来。我们加班的地方是个天台,抬头就能看见,寥寂数星,霸占了整个夜空。
“胖子,你看这星空,一点都不美。不像家乡的夜空,那星星能铺满。”
我回他:“这里常年乌云密布,难得有放晴的几天,即使天晴天空也是阴阴沉沉的,自然比不上家乡诸般好。”
“算下来,我都五年没回家了。”他眼也不眨,依旧看着夜空。
我问他为何那么早出来谋生?
他说,家里近些年经济吃紧,自己又不是读书的料,心思实在不在书本上,无谓浪费光阴。
我问他,家里长辈难道不阻止你这小孩的“幼稚”想法?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说阻止也没用,有些路,要自己走,也必须走。
话匣子一打开,可以聊很久。
那晚我听了不少故事。家中常年经营模具厂,可一年不如一年,从几百人大厂到数十人小作坊,有一天没一天得干。
大邦那时年纪小,可是个懂事的孩子。读书之余,已经帮着家里管理生产了,管工人、管生意,什么都学什么都干。
可他觉得读书没意思。于是大学不去上了,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接了家里的烂摊子。最后摊子还是烂透了,于是他去了省城。
一心想着做生意的大邦,几年来都在各种批发市场转悠,五金、布料、建材、皮革、服饰,什么都干过。
后来到了亲戚家,才算是稳定下来。
我问他,有没有后悔过,当年还不如好好读书去好?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后悔没法当药吃,回不去,也就没什么用。
说完,他就又忙活样品去了,在他乡的寂寥夜空下。
后来我们好几年没见。直到去年底,他要我帮他跑跑腿注册一个公司。
在市工商登记所见到他的时候,他胖了不少,却还是一脸稚气。
他的公司,打算卖茶叶,还顺手给我带了一些。
那时他当了爸爸有一段时间了,我送了个晚到的祝福。
原来我回深圳后,他去了福建呆了两年,跟人捣鼓茶叶去了。
如今摇身一变,成产地直销商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如今生活忙中有序,妻女在伴,日子闲适安稳,他似乎也不想到处折腾了。
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常常觉得他很浪费自己。
我总觉得他应该有更精彩的活法,而不是这样白白浪费自己宝贵的人生。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错了。
我觉得好,其实在他自己而言,并不一定就是好。也许在他的人生旅程中,他的确是十足享受而又充实、有意义的呢?
人其实都一样。
但我们的路却又都不一样。有谁能说,怎样的路、怎样的选择,就一定是好的吗?不见得。
好与坏,真的如同大邦所说,要自己走才知道吧。
是风雨兼程,还是一路风光明媚,当事人才有最深切的感受,外人的感受或者看法,挺次要的,自己有得益就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此而已。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祝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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