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八

南京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这里的超市人来人往，每天都在忙碌中，时间倏忽而过。

春节前有同事悄悄跟我说，这边有钱人在招过年期间的住家保姆，工资是平时的三倍，工作又轻松。我想到明年儿子就要上大学了，咬咬牙决定春节不回去了。大年三十我去了这家，是两位60多岁的退休教师，140多平米，儿子女儿常年在国外，平时请的保姆照顾起居饮食。只需日常打扫，做饭，保洁每半月有钟点工来，过年期间大多在人情往来，有客人也是在餐馆，倒也轻松。

初七，他们照例在外面请客吃饭，这天有些冷。女主人打电话让我去饭店送一件外套，我到了通知她来出来拿，没想到在她走出包间后有个人跟出来了，我无意间看到那张脸一时呆住，耳边有女主人的声音，我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取了手里的衣服，我马上转身离开。那是中年的毅哥哥，面容虽然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多了些厚重与沧桑，我想象过我们的重逢，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

第二日原来的保姆一回来，我就离开他们家了，回了超市继续上班。 正月十五，早班下班我接到了毅哥哥的电话，好像心理有种东西落地了。

“红红，我是蒋毅。”他说。

“嗯。”

“你这些年好吗？”

“挺好的。”

“我想见你，我们聊聊。”

“我要上班。”

“总有休息的时候，超市里不是轮休吗？”

“好吧！”

然后我们约定了时间。

其实我也想见他，毕竟我们在那样的情况下分开，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带着全心的期待与希望，以为我们会天长地久。谁知再见已物是人非，我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曾经我刻意避开打听他的一切，现在就在我面前，多么大的诱惑啊！可又不知以何面目去见他。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已经37岁了，37岁的女人眼角已爬上皱纹，双颊也不复当初的细腻红润，仔细找找头上也有白发，这些都是岁月的痕迹，我不是已经认命了吗？为什么想到要见毅哥哥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隔了20年的时光，比我们认识的还久，他还是当初那个坐在黄葛树下的少年吗？

我们见面那天，在公园，春寒料峭却阳光明媚，看着他向我走来，高高的个子，干净整齐的头发与面容，深蓝色过膝呢子大衣，里面是针织衫套着衬衣，下身是西裤，脚下一双黑色皮鞋。我有些恍惚，他好像成了我所见过的成功人士、社会精英，离我这种升斗小民那么远，曾经的我们天涯咫尺，现在是咫尺天涯了吗？他见了我，快走几步，递给我一杯红茶，然后并肩慢慢走着。

他缓缓说着分开以后的境遇，当时高中毕业，回到家乡，得知我已结婚，一气之下又回了县里，多读了一年高三，考上大学。毕业后先在南京的高中教书，我去住家的男主人是当时的年级主任，对他颇多照顾，喜欢他的真诚和踏实，后来推荐他到现在的教育部工作，是他的贵人，他每年新春都要过来拜访。他的妻子是小学老师，只有一个儿子，今年上初一，几年前按揭买了房，算是在大城市扎根了。

“红红，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外面还是有些冷，我们找了一家快餐店。他坐在我对面，直视我的眼睛。

“就是你看到这样。一儿一女，儿子高三，女儿高一。”在你面我的人生乏善可陈，你比我们当初想的走得更好更远，我应该高兴，可是却很难过。我低下头，抑制想流泪的冲动。

“当初……”他试探性地说。

我立即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等等，我不问。”他也跟着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断断续续又聊了一个多小时，避开当初，跟他说了我的近况，打工为了让孩子上大学。他问到张和平为什么不出来工作，我闭口不言，刚好要到上班时间了，我逃也似地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