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首（二0一五年一月二十五日）
降书一纸汉家官，又作浮峦跋浪看。市井尚疑欺上国，琼宫无意赦南冠。淫云蜃气花脂夜，喉舌藩封瘴雨滩。合浦珠还光采异，乍来风雾逼人寒。
骊珠曾说海生光，五岭今为鹿马场。孤屿漂洄纷玠羽，几家哀乐抵侯王。西来番舶惭余悸，南下公卿作故狂。养士何曾知报国，而今天子养群氓。
(香港紫荆花广场，旁有历史博物馆，外则铜锣湾中环。近岁豪官巨贾多在港购屋，一旦事败，则匿此以观风色。此景不似香港开埠之初乎？彼时亦为罪犯之天堂，《人境庐诗草》香港感怀十首有云“盗喜逋逃薮”、“遍地出芙蓉”（鸦片）之记，英人持枪亦不敢夜行。但昔时之盗皆下民，此日多为上吏。)
元月八日夜，亦外滩踩踏头七祭祀之明夜，独行自汉口路至外滩公园，江风犹砭骨，过陈毅广场，向北过外白渡桥，西折自圆明园路返北京路，乃空蝉怀石料理，官家之奢靡馆舍也。一餐之费，动抵常人一年数月之薪资。踩踏之际，黄浦区官员恰于此地用脍点。今犹笙歌满座。
溶溶连海峤，澒洞起风飙。不是空蝉客，时来白渡桥。流浜浮赤沫，裀席斗青腰。漫有伤心语，精灵苦未遥。
官烛无多泪，何烦擘岸喧？未曾膺鬼箓，应是眷皇恩。比屋风樯疾，连场蚁垤奔。蟠桃王母宴，谁遣月黄昏。
暂泊幽冥岸，生魂近有无？灵幡中夜月，灯影上河图。碧落金银气，江流琥珀珠。却来桐树下，哑哑听啼乌。
自是人间好，霓裳百戏新。尸罗聊作剧，女乐呢相亲。觌面怜三笑，当轩馈八珍。高皇犹宠极，炙手势无伦。
名藩真不忝，能事得人怜。解作今王乐，无愁上宰偏。城隍空受拜，江介尚贪眠。向来非一恸，渠侬只爱钱。
沪渎烟花岸，寒流大壑西。鱼龙徒穰穰，风雾仍嬉嬉。白发无嗟命，沧溟欲溃堤。刀鸣飞鲙缕，嗔煞五更鸡。
下郡无哀毁，龙荒海一陬。官曹三窟穴，亲弁五云楼。已过招魂日，还馀逐浪鸥。髫年应不哭，飞与白云愁。
卜算子 自黄石港乘船赴沪
偶翻旧时笔记，见第一首词在，另有断章零句数处，不知作之何年，乃足成之。一九九七年前，以读书及探亲故，频往来长江上，途经三日夜。每泊一地，皆停靠一、二小时，可上岸暂憩。
槲叶满江干，莫漫劳车马。辛苦苍藤一缕垂，岩壁人如挂。天意本如斯，要受寒潮打。直让江流北折回，送我三吴下。（每回上学，家人皆相送至码头。船初发即绕西塞山而过，山上时见游人。）
烟浪带孤愁，一拂波生指。更被风吹桨打来，愁本无终始。日上楚山青，日落吴山翠。相望吴山与楚山，寂寞如相魅。（初泊武穴，过此即江西界。）
古渡傍青崖，破寺无相忤。长看黄流下夕阳，只是忧难语。不吊八旗魂，来泊千山雾。欲问江南江北营，都被渔樵误。（舟泊安庆，有太平天国遗垒，李秀成曾破曾国荃大营。彼时有关记忆或得之于连环画，已慨其粗略，复疑其多谬。）
汩没在丛芦，一楫犹无恙。渚石无人忆六朝，空作烟波响。古墓说桓公，城池归谢尚。妆点江山艳入时，都是王侯葬。（过芜湖，桓公墓、谢尚城在近处。）
恍见古吟魂，来捉今时月。应是长眠大醉时，不耐宫袍窄。滟滟水生光，犹作宫袍色。牛渚谁怜一故人，终为蛟龙得。（泊马鞍山，近李白之采石矶。）
天堑本虚名，亘古无人守。无数降幡出石头，多过南朝柳。金粉且妆涂，莫使伤心透。惟有衔泥燕子来，翦翦乌衣旧。（初泊南京，欲上长江大桥，俾一窥城郭之形貌。未料相距远甚，半途折而返。船顺流下，但遥观江岸一线而已。）
雨里过丹徒，只有愁相共。遥说金焦两点青，上下潮相送。泊近酒垆边，买得黄柑重。不识英雄有寄奴，欲饮无嫌痛。（舟泊镇江，渡头曾买柑橘。多闻南朝刘裕与北魏拓跋焘遗事。）
鱼草出泥涂，江旷烟初暝。惟见狼山刺眼青，佛宇荒寒顶。泓下若为吟，鳞鬣光无定。应识鲸波冷笑人，一片伶仃影。（至南通始觉江面宽阔，与海相若。）
上拂暮云黄，下瞰风波淼。好是嗟来一饭无，着意怜鸥鸟。穷海一身藏，飞过无人晓。直到吴淞不掉头，更上青天杪。（船尾有觅食之沙鸥，自黄石港至长江入海口，千里相随不弃。）
六日复因事来香港，人以近日港陆之争渐烈，多有当街辱及大陆妇孺儿童事戒之。
又披烟雾过瀛台，生畏鲛人睥睨回。泓下能无三宿恋，波心恐嗾六鳌来。难言海水群飞日，叵奈天公驵狯才。满地浮沤嘈市侩，盲风鼓楫不堪哀。
清晨与内子过木渎
露叶桑条八茧蚕，浣纱人在柳毵毵。一溪残梦谁晕染，浓著幽青与靛蓝。
香溪柳映太湖波，四季渔娘一曲歌。总是兴亡儿女恨，不关卿事只情多。
啼乌叫破五湖烟，生憎吴门下濑船。千古越来溪畔路，男儿狡狯女儿妍。
为他折柳为他栽，柳外烟波一棹开。君看屧廊苔石迹，是他去后不曾来。
宿富春山居
才织团箕又摘桑，浴蚕未了焙茶忙。因君竹笮来相访，已过桐庐泊富阳。
七里泷回拂钓竿，门前流水子陵滩。浮空一段青罗带，忽作云崩卷雪湍。
栖泊洪崖石濑滨，飘颻不近世间人。可怜天外奇肱族，赤喙青翎漆色新。（山鸟，初以为大鹰，盘旋终日不去。）
新安江在千滩上，流到门前只半篙。石涧风鸣襟佩响，浣衣疑是化人巢。
蝶恋花 去岁末登后山寄叔长啸翁
擘面巉崖馀几堵，古梦穷寻，犹记年三五。百怪千灵飞栩栩，倏南倏北时相遇。长道归来归又误，蒿草茫茫，遮却山边路。涧底风来如可驭，泠泠吹过无人语。
山欲崩颓心欲毁，四野枯寒，不作他乡比。饱逐饥啼纷未已，少年哀乐都如此。蓦地思量何况味，一霎年华，一霎荒榛里。终古斜阳飞不起，怆然独下苍山背。
燧人氏火为天津赋
燧人氏火何微茫，藐若大黑长夜之眸光。一寸之木中可取，一握之石中可藏。吹之即起嘘之灭，逐风而起随风颺。连峰际天来远古，犹挟广袤巨野之微凉。
燧人氏火何微茫，如星之堕生寒芒。如片羽之飘颻来渤海，歘然暴起焰何长。海水崩飞岸土坼，燔汝之骨燎汝裳。不知此亿万年文明之光，竟使汝匿之无地逃无方。蘑菇云已摩天立，下无噍类谁奔亡。
燧人氏火何微茫，如血之沫漂穹苍。天子之命吏张弧矢，既有天下驰八荒。生汝死汝汝莫问，有嗤议者囚锒铛。汝血溅尽汝命随风萎，无奈人犹嗜之如琼浆。须血之沃血之溉，彼加朱绂乃煌煌。
燧人氏火何微茫，飘飘东阡与北邙。有人啖汝之骨犹未足，岂有余暇为汝忙？汝死即死无张皇，拾汝残骸蓟门旁。嗟汝魂兮今何往，在地狱之隙抑天堂？抑归于上古无何乡，寄彼草木栖丛篁。汝死即死无庸伤，并燧人氏之躯已殇。共青磷之飞逐，无暗夜之惊惶。燧人氏火何微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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