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沙集 卷二 篇首
庚辰（二 00 一年）初至癸未（二 00 三年）末，存诗词八十余首，多贴于故乡论坛之唐风宋韵，碰壁斋时主持焉。其间稍与闻诸诗君子之议论，洵平生之乐也。
未及三月，踪迹渐疏。劳生碌碌，如牛之在轭。四野惶惶，若犬之无家。往往晨发一言，夜复一语。或一言未竟，搁之弥月。况性本颛愚，只堪独处。一宿蘧庐，亦未宜久恋桑下。遂一周或一至焉，一月或一至焉。某日重来，并其地亦不知何处矣。瑶岛荒凉，蓬莱复浅，网上时空之迁变无常，亦奚足怪？
前蹴居之地，在莘庄梅陇间，其时徙于徐汇，佣赁之身，晨出暮归，不知所属。间有诗成，多在公交车之上下，尟问初心，例多草草。而披沙集之名，得之此际，碰壁斋辱赐焉。数年间各有增补，斯名一仍其旧。
或有诗友相邀，胥逊谢不敏，曰：东门之墠，东门之栗，岂不尔思，爰无暇日。今则有暇，而故乡杳茫，故人绝迹，人间事率不可知矣。
楼外小园, 有桃杏梅桔各色树, 有山茶栀子各色花, 小径不长而曲折,小池不深而清澈，风拂垂柳, 烟笼修竹, 翠色互掩, 雅淡有致, 仿佛小小江南图卷。唯棕榈数十株, 环园而植, 不类西湖。良夜无人, 天空石冷, 抱膝独坐,水月如禅, 风花似幻, 惜无闲人同聆天籁耳。自念一身如寄, 而此处竞为家耶? 竞非家耶? 旋复自解,已托身如蜉蝣, 随行随止, 何必多费思量? 他日梦回, 能知此情此境, 即无虚度也。
浅草圆萍水半池，间花隔竹柳千丝。几丛红豆无心管，一任行人摘尽枝。
临水依篱一树栽，心香常向雪中埋。梨花明月同孤冷，落寞情怀不要猜。
深青浅翠短墙西，蔓引藤牵一角栖。总为竹篱相隔绝，夕阳红不到荼蘼。
年年冰雪与相依, 一见东风即谢归。自是生来心便冷，不留别恨到芳菲。（梅）
幻影空花偶自惊, 未凭片语约三生。至今回梦不知冷, 拂水窥人若有情。（水仙）
已与东风约有期, 轻黄遥看不须疑。窗前好护三更梦, 莫向人间管别离。（柳）
西湖二首
抱病逢春不当春，湖堤空忆草如茵。雨丝终日飘闲巷，燕语何曾问旧邻？倩梦去寻当日路，待花来问去年人。几时旧事全抛却，再向溪桥一问津。
梨花初白杏初红，十里长堤似梦中。小伞忽来蘸水燕，垂杨不隔卖花童。一湖浪绿千丝雨，双桨舟轻四月风。归去断桥寻旧曲，笛声吹透雾蒙蒙。
赠碰壁斋主
不着纤尘一叶轻，朗吟飞过是谁听？诗多含笑情偏苦，竹不成斑色更青。杯里酒堪邀李白，闺中人莫劝刘伶。应怜万八千场醉，换得清歌满洞庭。（后记: 初识碰壁斋主，不知何许人也。偶然于网上读其《壁下诗》、《壁下词》，所作既富，用情犹深，几不信斯世竟有斯人也。）
记梦
春夜魂归，于中学路上捧书而读，一似少日情状。更于溪流环转处，拣石数枚，左右移置，思为来日计。左路林荫密处，二人嬉笑而来，复相拥而去。予埋头岸草中，不知其可。良久，俯身溪流，水中人影木然，了无生意。欲一笑，影忽浮动，薄如片叶，漂落旁溪，恍惚将赴冥河。心骇甚，急自解曰：“应非我尸，是犹身影也。其时向晚，夕阳突坠如矢，水中人影遂漂移迅捷。我身固无恙也。”心渐安。及醒，思量梦境，漠漠冥冥，绝非黄昏，更无日色，觉梦中自解之词甚无据也。
无端役梦魂，儿时青溪曲。绝怜水中人，与我同恍惚。眉目画难成，姓名呼不出。既能同一笑，亦能同一哭。泪眼两模糊，相看意不足。忽随流水去，弃我在空谷。溪山春渺渺，鹧鸪风拂拂。耳畔一声秋，天边一片绿。愁看水成纹，忍顾斑生竹。乍醒闻人语，疑君来相促。魂魄知何似，看来总不是。我梦亦忧生，我梦亦畏死。生死竟何如，只问青溪水。
过柳岸闻莺
嫩绿娇黄拂未开，千年长扫旧池台。垂杨原是伤心树，何必春风费剪裁。
六月，读网上十二年纪念，为之记 （二00一年）
何事风前恸哭真，天作孽后海扬尘。似闻悲咤声如咽，想见横陈血尚新。相望十年犹按剑，空言三户或亡秦。而今枉死终无益，何似田横五百人。
蔺相如
扑面风云气，千秋激鬼神。冲冠缘一怒，执缶向谁嗔。颈血无惭赵，锋芒直逼秦。何当称绝代，白璧与斯人。 （命题作，聊纪其事。）
湖边独坐
月易消残水易愁，湖山欲与我为仇。似知心事难成结，纵有星芒不肯流。风起单衫寒入梦，潮回旧事冷生秋。此情能否人将去，一试西湖舴艋舟？（尝记碰壁曰：用力太过矣。急改之。曰：愈过矣，不如存初稿。予心然其说，犹强说：是矣是矣，我宁删之，初稿亦何必存。今犹在箧，聊纪其事。）
枫
岁岁凋零只自知，寒蝉声咽雁来时。荒崖尽处无人问，何事嫣然血满枝？
怅望西风已满山，猩红初染血难干。行人争说秋光好，竟与千红一例看。
曾染青山成血色，而今血色淡如无。拾来一叶长相伴，纵有伤情亦未孤。
空知豆蔻在梢头，红叶寒山别有愁。漫说杜郎多俊赏，春风词笔不宜秋。
叶筋叶脉染深痕，枯尽心苗死尽根。已是空山魂一片，人间有梦不重温。
满地飘零色最深，惹人嗤笑自难禁。西风落叶知多少，偏汝枯时直到心。
满山枫叶漾青枝，刺眼还如岁暮时。不待秋风红满径，预支愁恨写新词。
红叶凋零自有期，西风何必苦相欺。来时便作冰霜冷，不用枝头款款吹。
山塘
竹桥枯裂草披霜，剩有残荷水未荒。日暮还依乌臼树，看人双桨过南塘。
漫许诗心笔未枯，眼前唯有树千株。不知咽泪吞声句，写得红枫烂漫无？
记梦
依稀片石平湖里，只影茫茫落照中。忆绝尘来天有路，看归帆去水无穷。忽惊旧岸枫如染，似悟前缘偈是空。红叶三秋人一梦，不知谁更恨西风。
西安访旧
赵君导予游西安，匆匆一日，谈笑之乐无极。赵君雄才大略，尝恨未生于战乱之世，不能学古人请一丸泥，割据西北为一方诸侯耳。予笑曰：一丸泥恰好封兄之口也。
边墙古堞忆相从，尽日徘徊往事中。兵甬痴如秦殿鹿，荔枝红笑李家风。逢千年塔随人拜，觅一丸泥欲自封。可惜灞桥无柳色，凭谁解释别情浓？
过南京二首
半壁江山到眼前，至今人说险如天。曹刘正眼休相觑，王谢高门早别迁。岸拍惊涛樯仿佛，烟笼寒水月依然。飘零我亦无多恨，又向秦淮一泊船。
绝代繁华亦可怜，江鸥不下问无缘。不知杀气疑王气，总把楼船作画船。枫染钟山如锈铁，浪奔东海似衔冤。怪他烧断横江锁，从此孤城一线悬。
读中学时，某周末归家，过陈盛村，道旁老妪相呼，盖觉吾面善，询吾父母姓名，告之，泣下不止。自言乃吾父之姑母，归于陈氏四十余年矣，强携至其家，为具鸡黍。归家问及吾母，果如是。
乍闻呼唤觉情亲，一说家山堕泪频。语不成言唯好好，貌犹可识叹真真。剧怜乱世难存问，颇幸痴儿尚有身。拭罢泪痕倏破笑：慎勿相疑是路人。
重过龙华寺
咫尺龙华不忍看，三年略觉欠平安。未红枫叶如藏痛，欲卷芭蕉似怯寒。人事渐空能几剩，风花虽好讵相关。已知黑海埋心地，一粒光芒觅也难。
岁暮未归乡
年少离家梦未真，吴箫还似旧时贫。也知归棹无前约，岂有征鸿是故人。纸上愁多裁不去，床前月好掬难亲。凭君莫问平安信，愧说阿婆忆我频。
生辰次日早发金陵
晓色江头望可憎，石矶消尽旧崚嶒。星辰似石漂千点，岁月如痂剥一层。山为残年留紫黛，天耽好梦幻红橙。阮生挥尽西风泪，又向天涯试远征。（时差旅匆匆，记于片纸上。）
五月重过碰壁书斋，未留言而去。
拾迹魂来欲叩门，萧萧奈似旧离群。三生自毁愁深问，一语相怜忆乍闻。虫化珊瑚红未退，心非木石痛谁分。人间合有丝千担，不绣平原只绣君。（碰壁斋主有诗<魂拾迹>，谓人将死，其魂离体，去拾平生足印。予幼时亦闻此传说。）
张强于曾国藩公最为拜服，以为千古一人而已。彼时居美利坚，嘱予代购《曾文正公文集》，并询予能知曾氏否。予故违其意，戏作七绝句寄之。
从容投笔扫妖氛，底定中原九鼎尊。正说中兴言未了，楼船如蚁逼城根。
笔启桐城一派流，汉家文脉又千秋。云烟满纸书何事，尽是身家性命谋。
江南百战拥旄回，天子相迎下玉阶。想象英雄多感激，自称不过一奴才。(闻大清国臣下例称奴才，曾公英雄盖世，恐亦难免。)(补注：苏无名兄指正曰，清廷体例，汉人称臣，非称奴才。况满语中奴才之谓，亦类臣也，未可遽作自贱自污之语，谓之惯称或较妥当。予之空疏寡学，可见一斑。)
一体才情兼将相，满朝文武半门生。忽闻争斗关洋教，相顾无人不失惊。(天津教案，群公束手，后曾公出理，斩廿乡民以息夷人怒。曾公生平至以为憾焉。)
河清海晏故山居，惊世功名一瞥虚。叵奈多情藏不住，要人传读汝家书。(曾公晚年刻印家书，大行天下。)
得意门徒擅国恩，但知割地与输银。识人学问如冰鉴，双目当时绝有神。(曾公之《冰鉴》，相书也，至今流传不绝。书中附曾公小像及人言“曾公貌之过人处，眼作三角形，常如欲睡，而绝有光。身材仅中人，行步则极厚重，言语迟缓。”)
举国曾为瓦砾堆，中华意气尽摧颓。凭君伯乐才无敌，愿把君王相一回。
同学叶生慨然谈时局，间涉身世事，为记九章。
依然楚汉隔鸿沟，画地何人代运筹。皇子已先天下富，书生只许后来忧。悬知沉陆言非谶，安得汪洋水不流。昨欲成仁今取义，鹓鶵一吓尽回头。（时台海有事甚急，同辈有潘君，入某公子公司，颇骇怪之。）
艨艟巨舰海云栖，惯听东南戏鼓鼙。万里沉酣愁塞草，十年生聚仗邻鸡。版图底事怜分袂，文字无妨哂嫁梨。孤屿飘摇终未定，杜鹃有恨只空啼。
椎车其奈子房何，负气雄谈入坎坷。旅梦日沉戈不挽，情怀水逝杵真磨。心尤激烈忧天忌，语未玲珑任鬼诃。射日英雄休浪许，偕亡只剩口头多。
橄榄枝枯岸欲沉，方舟一叶渺难寻。呼来洪水催逾急，捏后泥丸忘已深。沥血曾闻墙涕泣，呲牙如听犬呻吟。羔羊不绝千年祭，只是难酬上帝心。（有感于巴勒斯坦事也，时称巴人“二次起义”。一切传闻，皆得之于新闻及同辈之议论。其详其故，予实未深究，亦不能知也。）
于国于身计两疏，忧天只剩梦模糊。三秋风定枝先落，一誓盟成海已枯。抱柱衷怀如愿否，移山梗概动人无? 太行王屋巍然在，笑尔头颅旧姓愚。
采尽芙蕖水色空，尘生罗袜去从容。风摇短梦飘天末，澜卷愁心抵箭锋。漫托人情终寂寞，欲聆天意竟盲聋。刘郎咫尺难相问，愧说蓬山一万重。
半掩琵琶态绝群，素娥眉样也重纹。真成滋味言堪食，未出风尘泪已分。缚梦欲寻蛛吐索，送春争奈草如裙。恩仇厌说循环报，一粒隋珠重几斤。
悔极偏无药可赊，三年秋水隔天涯。拂弦自误人休顾，掘地曾埋菊未华。已恨珠多甘买椟，绝知杯浅也藏蛇。怜君不识横眉冷，捧腹犹来笑木瓜。
陋巷箪瓢忽自怜，飘零非计亦非天。能鸣便可迁乔木，不饮何须说盗泉。梦似山围难破壁，愁如诗乱未成篇。生年屈指都堪数，谁共麻姑立海边?
南乡子 太湖
鸥鹭白涛间，相伴云帆上远天。试入湖心寻一醉，无边，水色苍苍入画船。 旧径久流连，芦荻萧萧倍悄然。莫看飘零如乱絮，当年，曾酿平湖万倾烟。
凉露湿长亭，竹与流云影孰轻。心事任如花一叶，凋零，不是黄梅雨季青。 湖畔试闲行，笛里来寻去日情。守得芭蕉三两树，曾经，为听天涯夜雨声。
横笛去悠悠，冷落前滩几钓舟。指点长天归倦翮，回眸，红蓼青苹共一秋。 岸草不知愁，抱水衔山绿未收。背立西风才半晌，汀洲，应讶芦花白了头。
南乡子 童年记忆
村路入平冈，几树围成小牧场。放了牛儿闲不住，金黄，槲叶松针拾满筐。 归去背斜阳，秋穗垂垂豆荚藏。垄上风来扶欲起，轻扬，野草闲花一路香。
日色上苍苔，绿染眉梢绛染腮。觅得藤枝和菊蕊，编排，要与邻娃作玉钗。 溪畔遍蒿莱，树影随人卧石阶。为要人家夸一句，真乖，旧谜新诗信口猜。
桑树绿参差，曾为清荫惜断枝。陌上拾来还手种，痴痴，只是垂髫一稚儿。 辛苦更何辞，蚕化飞蛾茧作丝。梦也频催三月雨，无知，椹子新红不待时。
流水转前滩，七里溪桥路几弯。小店青旗非旧识，阑珊，灯火斜窗抹泪看。 归路觅无端，何况乡音已两般。任是旁人千遍问，茫然，只道梨花在后山。
野坳独经行，竹绕松溪路暂停。莎藓为茵石作枕，叮叮，一片泉声涧底听。 山鸟未知名，叫断危崖觅应声。为报千呼风渐起，青青，吹过长坡草欲平。
阡陌草初青，处处溪渠水欲盈。年幼也知春有意，听听，布谷催耕雨又晴。 一片乱蛙鸣，似笑田边识字声。几度心疑书有错，分明，细数瓢虫是七星。
石涧路横斜，满眼秋风野草花。矮树丛中千百点，山楂，涩涩青青味亦佳。 夕霭薄如纱，一抹残阳恋水涯。忘了来时曾嘱咐: 归家，不许天边见月牙。
浪淘沙 论坛见人出句“乌啼鱼落泪”求对，随写于跟贴中。
折尽柳如丝，折尽相思。穿花还看鸟衔枝，忽听乌啼疑是梦，梦到归时。 临水问鱼儿，可似人痴？水风竹影共栖迟。一半池塘都是泪，泪有谁知？
贺新郎 嘲友
碧海青天旧。笑斯人，一言未出，两眉先皱。红泪盈盈不易落，只有眼眶微透。又何必，空劳衫袖。料事如神谁似我，道前生误解相思扣，最无赖，脸皮厚。
一声叹息今回首，枉当年，文能拆字，武能屠狗。自负识人原巨眼，谁是台前木偶？再莫要，人前夸口。昨日与君闲语笑，问人情变幻还知否？苦笑道，有时候。
（按，初读碰壁斋主词，其词中常有诙谐诡异处，如贺新郎 赠肖健数阙，读之每忍俊不禁，乃有意模拟其笔法。终竟相去万里。）
乙汝何人者？似生来，木鸡土偶，难描难画。不值一钱人一诺，竟尔泪如珠泻。快捧出，千金相谢。世味从来如纸薄，尚懵然来问真和假。如斯笨，真堪骂。
临窗还倚黄梅夏，问当时，无边雨幕，为谁高挂？雨里相逢与相诀，几似人间童话。偶听得，魂惊心诧。此等儿童游戏事，甚三年犹未抛开乍。汝莫是，顽石化？
浣溪纱 过九溪
涧水依前静静流, 绝无心事到沉浮, 不教人忆昔年秋。 竹露风中飘似泪, 星光天外冷如眸, 看人消得几分愁. ?
贺新郎 曾坐西湖边，有卜卦者过，曰：观君气色不佳，然似仍有转机，愿一卜。余不许。
山径真堪扫，看年年，风吹落叶，纷飞如祷。一片拾来红似血，欲寄天涯渺渺。只此际，伤心人少。曾指断桥孤塔影，愿千年等后人还小。忽成恨，竟谁晓。
相逢卖卜情何好。偶湖边，匆匆一瞥，悲欢了了。为讶心魂零落尽，更说前途路杳。只报以，空空一笑。枫叶自红莲自苦，又何须卜后才知道。早识矣，谢相告。
鹧鸪天 旅居北京偶记
风渐荒寒水渐枯，年来积得梦模糊。漫猜天末秋多少，暗想江南叶有无。 蜗负壳，雁衔芦，相怜无计共穷途。人来若问乡思味，总说从来不在乎。
布被蒙头事可伤，此心百孔与千疮。但知愁味非关苦，已觉恒沙不可量。 菱挂角，草抽芒。梦回又过小荷塘。无边藕叶擎如伞，欲为何人覆艳阳。
蝶恋花 夏夜三首
蝙蝠新巢窗外树，夜夜窥人，千匝情如许。应识人间讥哂苦，如何还肯依人住？ 可惜生来工哑语，心事深埋，欲问浑无据。不是同群休听取，相猜只是多相误。
梦乞仙人捐一舸，欲觅前生，短楫巡天左。倏觉顽躯如石堕，罡风一拂成流火。 幻彩虚痕留未可，碎魄零魂，大似前生我。惊起残萤三四颗，飞扬仿佛迎同夥。
月晕欲眠人不忍，旧梦窗前，璀璨如星陨。一叶风中飘未稳，三年差喜无人问。 口角无端多一哂，抱膝支头，何事纷无准。漠漠墙心余剪影，闲愁淡极犹堪认。
一剪梅 夏夜
旧事何曾语万千，星不堪言，月不堪言。女牛何事太悠然，织也河边，牧也河边。
别路宁无一梦牵，来是风前，去是风前。计程直欲用光年，珠为谁圆，泪为谁圆。
念奴娇 旅居镇江，薄暮偶得闲，赴北固山，游人纷下，而予独上。
江山浩气，被何人抹去，了无痕迹。水不雄奇山不峻，辜负稼轩词笔。马上髯儿，风中游子，相对愁今昔。婵娟初上，千年一片寒碧。
遥看江心孤屿，蓦然风起，听得鱼龙泣。似有妖蛇含泪誓，淹过金焦山脊。浊浪狂涛，真能作态，顷刻黏天立。离魂欲往，荡摇不用双楫。
满江红 绍兴沈园，壁上书唐陆《钗头凤》
欲叩苍冥，却怕是，非聋即哑。苔壁畔，春波无恙，柳绵犹挂。人海未曾成隔绝，人心毕竟多牵惹。笑鲛绡蘸泪写悲欢，恁挥洒。
情欲问，愁无暇。情欲赎，愁无价。只诗魂激荡，一千年者。字也何堪消蚀矣，魂应不吝归来罢。有行人暗诵旧山盟，惊鸿下。
贺新郎 梦鬼逐而坠崖。
绝顶逃无路。正仓惶，横空忽见，仙人飞渡。正眼未曾多一瞥，自惜霓裳曼舞。浑不识，离魂旧侣。一指未加倏大痛，竟风摧水蚀心如腐。尘埃下，纷如许。
轻身一跃同谁赌？任云中，颦眉蹙额，嘘声冷语。自幸此生终走脱，深谷猿猱堪伍。看身畔，飘风驰雾。嗤尔幽冥挥巨爪，向人间八面恣围捕，能知我，身何处？
贺新郎 予大二即借穿张强夹克，离校始归还。毕业照尚着此。
天裂何曾补。破空来，冰风彻骨，单衣寒苦。季子家贫何足问，冷暖难分我汝。竟六载，穿风过雨。相谢从来无一诺，到临歧，未肯归原主。颜色旧，若无睹。
风中短褐犹飞舞。怪依然，人如陌上，浮尘飘絮。两鬓萧萧皆褪绿，秋草何堪一炬。尚记得，时来一语。自怪今生无赖极，怕从君又借衣如故。应此际，君先许。
（张强去美利坚，曰：电话常联系。予曰：话费大贵，恐打不起。其遂每月来电，未尝中断，倏尔数年矣。）
碰壁致短信，语及非典之疫。
人说天非远，灵风入古城。原知身命贱，自觉死生轻。月镜犹飘锈，街弦渐失声。劳君书一札，愁问却无名。
伊战杂感 杂记于二 00 三年四至六月
两河如练挽春风，遽使征人满引弓。玉帛曾盟仇九世，降车不误走三公。海风柔拂黄丝带，沙气枯蒸白骨丛。若辈自由须有价，且容屠戮到儿童。
睥睨寰球矫不群，蹙眉击节任纷纷。沙中残骨犹惊梦，帐下奇儿再将军。流矢漫矜星似雨，坚城其奈纸为门。丛林法则人间世，倾盖唯怜达尔文。
急难风义古无俦，岂肯区区说石油。夺国心非司马氏，分功人是冠军侯。当时慷慨征鸦片，此日风云卷自由。驰突无人三百载，阑斑血染足风流。
一发真能动九垓，星芒弹屑雨尘埃。门关一屋能民主，事越重洋便独裁。大义恍如听燕语，深心慎莫倩人猜。伊家春水关卿事，万一兵戈逼颈来。
攒堞连峰自拥戈，卓然大阵问谁何。海湾遥响三千弩，牧碛生降十万驼。云廓待清旗待卷，风袍重洗甲重磨。横尸无主谁曾计，愧较拉登斩获多。（略按美军逐日公布之数，伊军死者过万，其中水分若何，非予所能知，平民死亡数亦未知。然布什杀人较拉登为多，则信不误也。）
自古艰难用一夫，君王嗔怒见曾无？蔽天云黑城池裂，卷地风腥草木枯。海浪似闻呼万岁，尘沙如诉忍须臾。红番大可倾心拜，异日犹传未尽诛。
金貂七叶续传奇，勒石全功误一窥。海外风情唯偃伏，檐前燕语半然疑。蛮荒终古非天选，快刃从来不我欺。嗜血正逢人所欲，白宫早卜八年期。（五月十六日，布什宣布竞选下届总统。年初予曾共张强言，谓布什必获连任。张强则曰必不能。）
一瞥曾疑异姓王，兵行无乃太匆忙。再临鬼蜮丛生地，并指门徒礼拜场。枉死自应归误炸，奇功何忍付深藏。梨园子弟描眉急，粉墨登台斗额长。（好莱坞筹划“拯救大兵雷恩”之林奇版及“九一一后之布什总统”。）
人境庐日本杂事诗读后二首
合体玲珑怪陆离，琼妆方外舶来时。流涎傅粉天魔舞，厌读多情杂事诗。
倚闾东望哭台湾，异日笺残泪未干。颇怪蛾眉工淡扫，倭瀛杂事九重刊。（戊戌四月黄公度跋日本杂事诗曰：今此本为第九次刊印矣。此乃定稿，有续刻者，当依此为据。）
另一
化典天工枉逼真，论诗我只重精神。龚生或有锋芒折，不逐觚棱辇下尘。（人有论及龚定庵与黄公度者，无以对，作此自解。予不喜人境庐之启銮望驾诸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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