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辛苦了!啊,塔矢,真是太感谢了,临时把你找来,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我刚好有空,很高兴能帮上忙。”
“啊……对了,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赶回东京去吗?不如和我们一起留住一晚吧。”
“不了,白川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路上小心!”
“再见。”
列车在到站的广播声中慢慢减速,停止。
随着车门静悄悄地打开,人流如潮水一般自车厢中汩汩涌出,随即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散去。
时已接近深夜,但月台上仍旧滞留着为数不少的旅客,等待归去,抑或是出行。
自站台上的人群中穿行而出,转而融入由五光十色的霓虹所包围的街市,扑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凉意穿透衣料的阻隔直直地沁入心底,习惯了夏天的肌体不能自已地微微瑟缩。
抬起头来面向墨蓝的夜幕和略显寂寥的几点微弱的星光,合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冬日里大雪纷飞的画面。
然而,此时此刻,仅仅是秋天。
关上出租车门时,下意识地再度抬眼望向公寓四层那扇窗的位置。
目光一扫而过,随即垂下眼帘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真是,总也改不掉的坏习惯。
房子有些日子没有打扫过了,地板上摆设上都积了点尘土。墙上的挂钟孜孜不倦地喀哒作响,时针静静地指向11。
拉开合着的帘,推开紧闭的窗,风再次迎面吹进,秋夜的气息顿时溢满一室。
手握着斟满的杯子,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垫。面前的电视屏幕闪闪烁烁,剧中的人们欢喜而喧闹,耳边传来的却是时钟周而复始千篇一律的喀哒声。视线落向面前茶几上大方精巧的深蓝色盒子,既而环视整个房间。
洁白的墙壁,深色的木制地板,简单的家具陈设,天花板的吊灯,每一个角落,尽收眼底。
浅浅的笑意又一次浮上唇角,这回带上了几分醉意。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随即再抿了一口。
琥珀色的酒液,灼人的甘醇。
待到咽下的时候,全身猛地一个寒颤。
为什么会冷。
因为,没有人在吗?
不会有人在。
怎么可能回来。
是啊,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早已成为过去的,再也回不来。
算来有三个月,都没有过真正地见面和交谈了吧。
会所已经不再去,偶尔在棋院碰面时,那几句冷淡而僵硬的寒暄,甚至不似朋友。
哪怕是一个电话,一封邮件,也都没有通过。
于是,也就无从知晓对方的想法和心意,抑或是,选择。
漫长的夏天已经过去,进藤光,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大概,正如父母所希望的那样。
就这样结束吧。
就这样分开吧。
还可以做彼此的对手。
还可以做一生的朋友。
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已经,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但是,为什么还是无法忘记,为什么仍旧习惯抓住过去的残片不放。甚至到了此时此刻,也仍在期待着站在公寓门前抬起头时,能够望见那扇窗里点亮着暖暖的晕黄灯光。
忘不了雨中听到的那一句“我喜欢你”。
忘不了偷偷牵手时的不安而甜蜜的心跳。
忘不了紧紧相拥时独一无二的幸福。
忘不了曾经共同承担的辛苦与快乐。
忘不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浅金色和琥珀色,世界上最温暖的颜色。
而这个秋天,真的,好冷。
杯中酒已尽,深夜的喜剧也接近终场。
叹息着望向墙上的挂钟。距离午夜,还有不到十分钟时间。
苦苦地笑着,眩晕感涨潮一般缓缓漫入。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心却一再地拒绝睡梦的邀请,思绪依旧缠绕不清。
光,还好吗?十九岁生日,过的快乐吗?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早就已经知道,今夜光是要去相亲的。
很多东西,往往是越不愿得知,越逃避不了。名叫和谷的棋士兴奋的笑谈声在电梯狭小的空间内回响,能做到的,惟有转过身去,数着指示灯显示的楼层字样。
那一天晚上做了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梦,梦见看不清面貌的少女手捧花束,倚在额发染成金色的英俊青年身旁,两人的笑容灿烂得令人目眩。
明明是那样和谐美丽的画面,却又为什么心中满是沉重的悲伤。
是因为望见的是短暂的初恋中不曾承诺也无法承诺的未来?抑或只是,为了这个软弱的自己。
静静合上刺痛起来的双眼,黑暗降临。
生日快乐,还有,对不起。
-无论如何,从今以后,会重新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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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眼前一片黑暗的混沌世界忽而亮到刺眼;下一秒,身体突如其来地失去了重力感。本能地挣动,却发现全身气力仿佛被抽榨一空般地绵软,甚至连眼皮也厚重得犹如灌了铅。
片刻之后,黑暗再度降临,地心引力也恢复了作用。先前那股无可依靠的紧张在麻木的手指接触到身下柔软的床铺时消去了,于是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却意料之外地听见自己的吐息滞重而嘶哑地震荡着耳膜。
很热。喉咙和鼻腔仿佛被灼得滚烫,呼出的空气燎伤着敏感的皮肤表层,然而先前那莫名其妙地萦绕全身的冷意却一点也未曾退去,反而变本加厉,由内而外丝丝渗透入每根毛发的尖端,冷到透骨。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着,本能地蜷曲起身子抵挡寒意的侵袭,眼帘仍重如生满锈迹的旧闸门,任凭如何用力,也未有可开封的迹象。
这时,光又来了。柔和的,朦胧的光,并非猛烈直刺而是温柔地撩动着眼前的黑暗,紧接着,暖和的手掌和略有些粗硬的手指用同样温柔的方式覆上脸颊,皮肤在这一接触下泛起针刺一样微弱的酸痛,却有无可抑制地眷恋着那种另人舒心的温度。一片嘈杂的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叹息了一声,随即依附在半边脸颊上的手拿开了。随即在未及出声抗议的时候,那只手撩开了散乱湿粘的前发,一大片又热又湿的粗糙织物毫无预警地降落在沁满冰冷汗水的额头之上。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恍惚的意识瞬时摆脱了那一片混沌之海的缠绕,仿佛已然粘为一体的上下眼帘也忽而解开了束缚,惊跳一般地猛然开启。映入眼中的情境,在片刻的记忆复苏时更加令人讶异,以至于长久以来重重地积存于心的那些话语犹如沉积物一般梗在喉咙处,酸涩的感觉一直蔓延至大张的双眼。
半晌的沉寂。
而待到开口之时,却是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暗哑、破碎与夹杂着不满、气愤的年轻人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到底在干嘛?”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为彼此间不约而同的默契而略略顿了一下,随即情不自禁地同时笑了出来。
“你不是也在这么,还问我干嘛。”
台灯柔晕下,床边的年轻人额前的金发晃动着一点一点的光屑。
熟悉的样貌,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口吻,熟悉的琥珀色双眼中熟悉的笑意和不熟悉的愠怒和心疼。
心不能自已地颤了一下,随即在往事的提醒下恢复了平静。用尽勇气直视回去,一向的隐忍在交织的灼热与寒冷的侵袭,以及眼前自始至终都能够轻易引出真正自己的,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的存在之下冰消瓦解,不顾一切地怀抱着绝望的渴望,在那双清澈的、藏不住事情的琥珀色眼睛里,寻找着隐在其中的真心。
仿佛知晓自己的用意,站在床边的人没有说话,主动坐了过来,毫无犹疑地迎上目光,暖和的手探入被单之下,紧紧地与自己有些发僵的手相握。
-没有彷徨。
没有彷徨,没有逃避,没有后悔,没有愧疚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实际上,答案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只是爱而已。
滚烫的潮水再度汹涌地漫了上来,虽然极力漠视却一直压迫自己的那些恐惧和痛楚一下子全然消失。
不是软弱,不是依赖,而是用心,是珍视。
因为珍视身边的这个人,因为珍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用心相爱。
因为这一份温暖,无可替代。
……只是单纯地,爱着你而已。
“你啊,也是时候该学会照顾一点自己了吧。”
金发覆额的年轻人拿掉那块浸了热水的毛巾时,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要总是说我,看看你自己。……什么嘛?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是宿醉加上感冒发烧??”
第一次不懂得怎么反驳,只能笑着听他数落,任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充斥着酸痛的无力的身体坐起来。
“……哪,吃药之前,先把这个喝了吧。……很冷不是么?”
白色的瓷杯,浓郁的散发着甜甜香气的液体,沁入手心的热乎乎的感觉。
“啊……那个,我第一次做蜂蜜牛奶啦……也不知道会不会太甜了,哈哈……”
这样挠着头傻笑着的年轻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叱咤风云的顶尖棋手。
垂下眼睛不去看他,转而呷了一小口杯里的牛奶。
既不很甜,也不很淡,满满地承载着的,全部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眷恋着的温暖。
这就是幸福吧。
环上身来的温暖的手臂,贴近身体的温暖的胸膛,琥珀色与淡金色,世界上最温暖的颜色。
这就是幸福吧。
想着,看着,听着,感受着,于是,世界的春天降临了。
“相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傻瓜,那还用说。”
倾身,靠近,带着体温的吐息扑面而至。
“都已经有了最好的,我要去哪,找更好的呢……”
-在这个人世的冬天里,即便是把整颗太阳送给我,也及不上你的关心所带来的,那纯纯的暖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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