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吹得窗摇 把夜晚摇醒
雪花飞舞飘落 在窗外不停
空气变得寒冷 有了冬天的味道
这条街也即将到了 能和你接近的季节来临
——改自中岛美嘉《雪花》
又下雪了。
抬头仰望沉寂的夜空,细如羽丝的雪花落在面上,覆上眼睫,冰冰冷冷地被体温融化,汇成点滴的露水,沿着颧骨的曲线,慢慢滑落。
合上双眼,张开双臂站在雪夜的街灯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来充实他空虚的臂弯。片刻之后将眼睛睁开,陌生脸孔的人们自他身旁擦肩而过,而染着冬日寒凉气味扑入怀中的,只有那裹着细雪飞舞的夜风。
雪中的少年静静地垂下头,额前金色的刘海掩盖了琥珀色瞳子里弥漫的雾气。无端沉重的步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孤独的印记,随即在各式各样数不清的足迹下消失无踪。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堆积着欢喜,堆积着悲伤,堆积着希冀也堆积着迷茫;于是,他就带着这一身悲欢苦乐,一个人在飘着雪的都市中久久地徜徉。
不断延伸的影子 在红砖道上并列
在深夜与你并肩走著 永远紧紧牵著手
只要能在你身旁
我就感动得快要哭泣
第一年,从屏幕上虽惜败却又出色的棋局上抬起眼,望见了窗外飞扬的白雪,心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
第二年,刚刚通过职业考试,和朋友们一起庆祝,走在一片皑皑的街市上,怀着满心的憧憬,庆幸着终于走进了同一个世界。
第三年,迈出会所大门,仍在为一手棋的好坏争论不休,一不留意踩在冰上滑倒,滚得全身沾满雪花变成了雪人,引来了第一阵轻松快意的笑声,和两人之间的第一场雪仗。
第四年,一起去买生日蛋糕和蜡烛,回来的路上第一次牵起那只新雪般白皙,微微发凉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害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看着雪地上两人的影子从身前慢慢流落到身后,再从身后渐渐回转到身前;雪花落进因低头而敞开的后领,冰冰地带来舒服的刺痒,不禁暗暗地希望这段路可以无限延长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相遇,追赶,躲闪,靠近;没有人了解,那不知名的种子是怎样深深地生了根,长长地抽出了芽,一点一点慢慢地成长,在冬雪的覆盖下静悄悄地孕育着蓓蕾。无忧无虑的懵懂时代,随着那一年最后一场冬雪悄无声息地结束;厚厚的冰霜在阳光下化尽,绚烂的花朵在如火如荼地绽放着,如此青涩而美丽。
今年 最初的雪花 向我俩靠近
在眺望著的这个时间里
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没有撒娇和脆弱
只是 爱你 打从心底爱你
第五年,指导棋后的平安夜,没有烛光下的晚餐,没有喧闹聚会的狂欢,只在下着雪的院子里,静静地把最珍贵的礼物交换。不要天荒地老的虚伪承诺,也不要海枯石烂的陈旧誓言,只是一个夹杂着雪花味道的轻吻,将两颗年轻的心从此缠绕上解不开的牵绊。就是那一年,初雪,初吻,两个人的圣诞。
第六年,相约搬出各自的家,来到那间合租的房子,掸掉一身的雪,两人的外衣并排挂在同一个衣架上。绛红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只一杯就醉了;再度握住那只细长的手,轻轻地拿掉其中的酒杯,合上朦胧的眼,细细地品尝柔软双唇中残留的香味,让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缠绵融化室中每一分微寒。缱绻过后,拥着怀中静静睡去的人,拨开在激情中变得散乱的刘海,轻吻那挚爱的前额,和兀自流露着幸福的眉梢眼畔。无意中抬起头,望见窗外雪停了,云也散去,一弯明月在向他舒展着温柔的笑脸。
第七年,天空的阴霾得犹如铅块一般沉重,雪早已不再下,和割面的风一起打到脸上的是不在温柔的积雪,还有父亲愤怒的拳头。一片混乱也没有忘记回头安慰扶住自己的人,踉跄着脚步眼角却扫到了母亲殷红的双眼。早知道无法永远隐瞒,此刻谁也没有试图遮掩,由此得到的结果,也证实了平日里幸福背后无法抹杀的不安。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就是残酷到没有公正可言。明明是命运做错了安排却又不知悔改地牵了红线,但自大的人类却总以为他们自己才是那个万能的上天。于是,最亲密的家人变成了最无情的屏障,用苛责和监禁把两人分开,隔断。无论这份感情是多么真挚和久远,始终还是得不到理解,于是自那一天起,他们很久都没有再见。
雪花飞舞飘落 把我们的街道染色
无论多么悲伤的事 我用笑容为你改变
想为某人做些什么事
原来 这就是爱
钥匙在锁孔里旋转,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激荡着,仿佛听得见辽远的回声。推开门,房里一片昏暗,没有温暖的灯光,饭菜的飘香,没有淡然轻缓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说欢迎回来,也没有系着可爱的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他微笑的人那张清丽的容颜。
“我回来了。”
少年说着,按下灯的开关,柔和的光当即洒满一室,照亮了熟悉的案几,桌椅,厅堂,衣架,几乎纤尘未染。
换上拖鞋走进去,他走遍每一个房间,厨房,浴室,卧房,储物间,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所有的窗帘都拉开,随后,回到起居室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亮,我回来了。”
唇线弯成弧形,他是真的笑着,对着房间里的一片虚空,诉说着自己的无尽想念。
不管身在何处,每当这个城市下起雪,他一定会回到这里,等待着,盼望着,因为他坚信在某个下雪的日子,自己思念的人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所以他要亮起所有的灯,拉开所有的窗帘,这样,无论从任何方向都可以望得见,都可以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他们的家里。
只要有你在 无论发生什么
都会有可以克服的心情
如果 我失去了你 我会变成星星照耀你
微笑 或被泪水沾湿的夜晚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第八年的年初,他的亮离开了这个城市,这片国土,举家迁到了大海另一边。
他不知道促使亮的父亲作出如此决定的原因中自己究竟占了多少比重,但他知道至少他们希望藉此能让他和亮作个了断。
消息,是从周刊上得到的,那期间他们只在对局中见过一次,却连话也没有说一句。亮要走的前一天夜里,下着很大的雪,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天亮时回到这个已经没有人住却尚未易主的家里,疲惫地拉开卧室的门,却望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映在掩着的窗帘上。当他一把拉开帘,擦去玻璃上罩着的雾气时,他看到雪已经停了,几乎被雪埋起来一样的亮站在窗外,一脸的疲惫和憔悴,但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一下子焕发出飞扬的神采,明亮依然。
因为没有了钥匙,又怕被人撞见会惹出麻烦,亮在这里,站着等了他一整夜。
那一瞬间,天堂的圣光和地狱的业火同时落在了他身上。他想大笑,想痛哭,想祈祷想狂喊,但他一寸也挪动不了,只是定定地站着,凝视着窗外的人,而窗外的人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那时的目光交缠,不过是短暂的须臾,却又仿佛一生一世般地久远。几次他张开了口却又合上,因为没有必要说什么,亮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片刻之后他走近窗子抬起双手,轻轻地将手掌和十指贴在玻璃上;外面的亮也走近来,抬起他的手,覆在了玻璃的另一侧。就这样,两人的双手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重叠在一起,那是,对彼此,对爱情,对在冥冥中注视着他们的神,所庄严许下的诺言。
不离不弃,哪怕,只有心能为彼此作伴。
今年 最初的雪花 向我俩靠近
在眺望著的这个时间里 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没有撒娇和脆弱 只是 想永远地
就这么一直一起 我真心地这么想
在床头的日历上圈下这一天,他起身为窗台上的水仙浇了点水,看到有几枝已经半开,那股甜甜的香味已经依稀可以闻得见。
放回到低柜上,用黑笔划下所有下过雪的日期的台历,再翻过了这一篇,就是第十一年。
那一天亮用那双澄澈的翡翠色眼眸询问着他,回答着他,他从中见到不安,见到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和执著。他们用眼睛告诉对方自己的选择,也帮助彼此摆脱了对未来的惶恐和犹疑。比起伦理,比起距离,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相信对方。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亮的父母,正是想用时间和距离来磨去他们对彼此的眷恋。他们是怀着好心希望他们一生快乐平安,但却没有意识到,那个仿佛完美的伊甸,并不是他们所需要,并且可以得到的乐园。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忘却这一切,欢乐也好,悲伤也好,去重拾一份所谓正常的幸福,但总有一天又是多久?二十年?三十年?而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和三十年?
所以,相比起这个不可捉摸的“总有一天”,他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样感情,可以日久弥坚。
所以,保留着这间房子,请房东帮忙答理,只要这个家还存在,他就不会失去心灵的依托,灵魂的港湾。
风儿吹得窗摇 把夜晚摇醒
雪花飞舞飘落 在窗外不停
空气变得寒冷 有了冬天的味道
这条街也即将到了 能和你接近的季节来临
擦去玻璃上的雾气,他望向窗外。
天快要亮了,雪还在零星地下,天地间一片昏暗的苍白。和那一天一样轻轻将双手贴在窗子上,额头抵上那硬冷的玻璃,他慢慢合上双眼,一任水仙的芬芳唤起那所有的柔情追忆。
多少次在寒冷的冬日里嗅着这甜美的气味与心爱的人紧紧拥抱,又有多少次和此时相似,在甘美的气息中幻想着那张秀丽的脸。三年,没有书信,没有电话,没有片言只语,他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习惯不习惯异国的生活,会不会在陌生的人群中感到孤单。但他也明白,也许联系他会让他很为难,那么,这样就好;即使得不到音讯,听不到消息,他还有许多方式可以和他相见。
亮和他的最后一盘,以他中盘投子告终;亮在这局棋中对他说,看,我就在你前面,尽管追上来吧;于是,他每一天都在用佐为的棋来督促自己,然后用自己的棋来想念亮。他开始听古典音乐,自己做菜,学中文和韩语,每天都去在那家棋会所的位置开的咖啡厅里坐上一阵,在生活的每一条缝隙中寻找亮的痕迹,回味亮的一点一滴。就算一切都没有了,他也有梦,至少在梦里,他不会失去亮,亮也不会失去他。
亮很喜欢下雪天,他很爱亮,所以他也喜欢雪。
寒冷的冰雪,在他们的世界里从不是苦难的象征。
希望,雪花那簌簌地落下的声音,是传递希望的声音。
每到空气变得寒冷,冬天的味道浓重,雪花飞舞在这个城市里时,就到了能和最心爱的人接近的季节。
是的,一定是的。
因为雪化了以后,永远都有春天。
在这条街上堆积的 纯白雪花
悄悄地在我俩胸口画上回忆
从今而后也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零星的细雪最终停下,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开,多日不见的太阳,开始将一丝金黄的光芒撒向白皑皑的大地。
房子里的少年低垂着头靠在窗子上,金色的额发遮掩着他眼中因为思念而闪烁的泪光。
而就在这同一扇窗外,一个身材挺拔,头发墨绿的少年正带着此时的阳光一般柔和秀丽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尔后,抬起双手,轻轻地与玻璃的另一面金发少年的手相叠。
霎时间,琥珀色的眼睛在震惊中骤然张大,金色刘海动了动,仿佛害怕幻觉消失一般,缓慢而小心地,抬起了头。
那一刹那,时空停滞了;所有的欢喜,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希冀与所有的绝望,全部凝结成一片雪花,在金发少年掌心的悄悄地融化,顺着绿发少年白皙的脸颊轻轻地坠下,渗入白雪覆盖的土地中。在那里,一棵小小的,全新的种子,渐渐地萌出了嫩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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