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作者: 淇水河畔的拉拉 | 来源:发表于2020-03-26 18:1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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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在围着一片木篱笆。是新开辟的一块菜园地,就在屋前的一块空地上。爸爸打算把它围起来,种点菜。再前面靠近荔枝树的一角,爸爸特为它留了出来,准备专门再围一圈篱笆,养鸡养鸭用。这块地离家近,锅里米放下去了,水在烧,这么一会儿功夫,折到菜园地里,摘几片鲜嫩的菜叶,折几根豆角蒜苗,洗干净,一顿饭也就有了。

    风在吹,荔枝树上的叶子像翻书一样哗啦啦响,恍惚间好像看得到这片菜园地里春菜、空心菜等绿叶菜油得发亮;茄子紫紫的,像个傻大胖小子咧着嘴笑;被阳光晒得发黄发白的竹架上缠满丝瓜黄瓜南瓜草绿色的粗壮藤蔓,晚饭过后,丝瓜金黄色的花朵绽放阵阵香气,而一大清早起来,却是南瓜酒杯状的花朵摊开着朝向太阳,鲜黄色的花瓣上还点缀着一颗一颗闪着点点金光的露珠。

    爸爸的手没有停,他拿起一根已经削好斫好的树枝,削尖较为粗壮的那一头,把它插进土地里,并用手上的工具在树枝的上端用力地敲几下,让这树枝钻进土地里更牢固些,再牢固些。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用了好多年的柴刀,陈旧的青黑色刀身,端口的利刃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芒,木质手柄摩擦得发亮,手柄末端微微有些裂开,但并不伤人,多年的使用似乎让这工具与人有了一份特殊的默契,熟稔的,亲切的,旧物与主人特有的一种亲密情感。

    我注意到爸爸正在敲的那一根树枝竟然是木槿。大拇指粗的枝干很直只在顶端微微往一边歪斜着,上面还残留着一两片绿色叶子。木槿每年7-10月份会开各种红色的花朵,浅红的是粉色,深红的是大红色,中间露出一根金黄色的花蕊,好看极了。这样的一种植物,爸爸怎么也舍得从它的身上砍下这么粗的一枝树枝下来。印象中,除了小学校园喷水池边种了几棵高高大大的木槿,这一带人家很少有人种的。爸爸知道这种植物叫木槿吗?知道木槿会开花吗?爸爸到底是从哪里砍来的这么一根树枝呢?

    远远的马路上,有人骑着一辆三轮自行车过来了。那人戴一顶旧草帽,敞着穿一件白色衬衫,露出红色的小背心,两只脚一上一下缓缓地踩着自行车的两个脚踏板。待他近了,发现原来是坂头洋的猴子。三轮车上面摆放着收来的纸皮“破烂”,一根长长的钢筋伸出一半腾空在三轮车的后面,像荡秋千似的晃晃悠悠。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个地方习惯性给小孩子起绰号。孩子一出生,也许是头尖点,脸圆点或者脑袋往外凸,身体长得比较瘦小,也或许什么都不为,反正就是要用方言给你起个绰号,无非就是照着你一出生下来最突出的一个特点,给你起个绰号叫“石头”、“锤头”、“馒头”,“猴子”之类的。最好玩的一户人家三个小孩“剪刀”、“石头”、“布”都有了,通常一个“猴子”的绰号一个村子里大大小小好多人共享。今天来的这个“猴子”小时候经常见的。

    我家的水田在山里,坂头洋是必经之路。坂头洋有一条小沟渠,里边的水从山上的溪流里引来,很清澈,还是一股活水,常年奔腾不息。小时候爸爸从山上挖来木薯,地瓜等作物,送去作坊榨浆之前都要过水洗一遍。就在这条小沟渠里,我用一块石板把其中一段围起来,“哗啦啦”倒进一筐筐的地瓜、木薯,借着奔腾的水流,三下两除二就可以把地瓜、木薯冲洗得干干净净。小沟渠旁边围着几户人家,都是深宅大院,传统的闽南古厝,黑瓦白墙,中间一个大大的四方庭院。这几户人家都开石矿,家境相当过的去。猴子的家就在这几座庭院的边上,一栋两层楼的土夯房子,外墙刷得雪白。坐在一楼总能听得到楼上的木地板被踩的叮叮咚咚响。他父亲高大瘦弱,长长的一张脸逢人就笑,他母亲得过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但性情很好,很热情。我们在洗地瓜木薯的时候,他父母经过时总会停下来搭一两句话。我记得他家有一儿一女,对了,猴子还有一个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当了谁家的媳妇。

    爸爸招呼猴子过来。楼上收着一堆纸皮,还有平时攒起来的一些瓶瓶罐罐。爸爸打算把它们卖掉。东西一一搬下来,过称。猴子熟练地踩扁一个个啤酒瓶、饮料罐,蹲下来,蜷起身子,借着腿的力量把一张张纸皮卷起来,捆好。仔细看他的手,这是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虽然右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缺了两根手指头。爸爸和他聊天。他的脸晒成古铜色,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嘴唇上黑黑的髭须。我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波澜起伏,也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他聊起了他过世的父亲,过世的妻子。我的心里一阵震动。他的父亲我是知道的,前几年肚子里长了个肿瘤,死了。可是他的妻子也过世了,我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想接口说几句话,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我和父亲就都沉默着。他接着说下去,“可怜啊。我老婆当时要是早点发现送去医院也许还就得回来。可怜我们没有钱啊,到后面想治也没办法治了。最后只在医院待了几天,叫医生开了点止痛的药,就回来了。我老婆真是可怜啊——”

    他的一句话里用了好多个“可怜”,可是脸上还是木然的表情。

    我悄悄问了下爸爸,他老婆生的是什么病。爸爸说得了癌症。爸爸叫我去泡杯茶。我进去烧水,端茶出来递给猴子。他用肩上搭着的一条旧毛巾擦了擦手,接过茶,嘴里不停说着,“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

    我问他,现在家里有几个孩子啊?他说两个。两个女儿。说到女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脸笑容,大女儿今年高三啊。成绩一直不错,老师说我女儿很有希望上一所好大学。二女儿很乖很听话。这几天放假在家帮忙做点事呢。

    喝完水,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看天色。傍晚的天空,太阳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天边一溜血红色的火烧云,一团庞大的乌云像一只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吐着空虚的一切。

    “不早了,我还得到周边去转转呢。打扰了,告辞啦。”猴子急急忙忙地将收拾好的纸皮破烂丢到三轮车上,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略微有点佝偻的背影,吃力地踩着脚踏板,上一道坡,背影像一个可怜的做错事的孩子。

    爸爸又回去围他的篱笆。拿起一根树枝,还是木槿。记得书上说木槿容易成活,只要气候土壤合适扦插在土里就可以繁衍出一片来。南方的春天,温暖湿润,黑黝黝的天地蕴藏着无限的生命力。可是这几根木槿树枝知道他们被插进土地里是用来做隔篱的吗?即便他们挣扎着成活了,留给他们的也是无限艰难无限坎坷的命运吧。

    天又起风了。远处猴子的三轮车已经艰难地驶上了那道坡,接下来就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他白色的衬衫被风吹着,张开着像一面白色的帆,一晃眼,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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