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我爷爷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经历过饥荒啃树皮的岁月，也当过守着三分地的庄稼人，也曾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开着一家小店，也算风雨飘絮了大半辈子，人是老了，心却还是倔的。

譬如他放不下乡下的几棵槜李树。起初种树或许是为了赚些钱，为了生活负担小一点，可是后来他在城市定居，靠着前些年的积攒生活是没了压力，却仍执拗地坚持养着那些槜李树，大概是因为某种执念吧。人老了之后对时间的概念就愈发珍重起来，一首几十年前的老歌就能让他红了眼眶，更何况陪伴他大半辈子的槜李树。

这些年槜李树结的果愈发酸涩了，爷爷时不时就会坐在屋檐下望着前边寂寥的槜李树，一声不吭。我不知道是不是爷爷对树的暮年有着感同身受，才会坚持不懈地种着，他想和岁月较劲。

他想较劲的不只有岁月，还有自己。许多人到老了动作就慢下来了，像一首歌酣畅淋漓的高潮结束之后，是结尾渐弱的处理让它变得意味悠长。可我的爷爷不懂，他觉得自己正值盛年。

我们家要造新房了，爷爷就随着工人们一起搬砖砌墙，装电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也许是老天也看不惯他的较劲了，一块石头压下来，腿就伤了。爷爷被送去杭州住院的那个月，我才发觉平时他是如此忙碌，早晨要给我准备早晨送我上学，然后还得去乡下干活，我父母上班去了，孙子也得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为什么要这么忙呢？一首歌副歌结束还有间奏，一个人碌碌一生没有停歇到底为了什么呢？

爷爷出院后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原本还能得瑟的一头黑发也白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背也开始驼了起来，走几步路就会喘了，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变老的。我受许多热血漫画的荼毒，以为爷爷的衰老仅仅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他又变回了原来那副精神气。

可是老了就是老了，一首歌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结尾的留白处理就是在宣告，这首歌唱完了，曲终可以人散了。无论心头还有多少倔强和不甘，无论年轻力壮时多么意气风发，垂朽终将到来，枯木也不能逢春。

就像乡下的那棵槜李树，人要执拗地生长，也不得不拥抱现实，在爷爷心里，落花成泥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第二遍歌唱吧。

                                作者：宗旖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