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驶过,柔和的阳光下,一个小女孩儿穿着一身朴素的棉布裙子,裙角因为飞奔而卷起来,凌乱的摇摆着。正在撒欢儿地追着前面的汽车跑,并不时地做出陶醉状,深深的吮吸着,好像置身万花丛中。
这是同事在跟我讲自己喜欢的味道时,我脑中浮现出的画面。
因为迷恋汽车尾气的味道,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盛夏的暴雨前,总是先有一部分出头鸟,急急忙忙的降临地面,打出一个一个黑色的小点。他们来势凶猛,很快就把张牙舞爪的尘土打翻在地。而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雨水混着尘土,一起弥散开来。无论是打开阳台的窗子,还是躲在路边屋檐,我都会将全部的身心放置其中,每每吮吸一口,身上就会长出一株新鲜的草绿。
家的附近有一条河往来穿梭,我小的时候,河边还有密密麻麻的绿树和一岁一枯荣的野草。
大概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草香。只要除开一种,是盛夏午后的草香,烦闷、睡眼惺忪的的空气把草香缠绕起来,闻过以后整个人一点也不清爽。最爱的是夏夜,滩里摸鱼摸虾的人很多。河风吹来,夹杂一星半点的河腥味儿。
闻着闻着,人就醉了。
下了一整夜暴雨,如同昨夜成都的雨。只是昨夜的雨打湿的是钢筋混凝土的屋顶,而童年那场雨,扑漱漱打掉了一树的桂花。
那不是最大的一场雨,只是它赶在了花期,于是便成了一场花的浩劫。
院落不大,树也不多。记忆中最大的两株,是左右各一颗的紫薇和桂树,紫薇花开满树时,爸爸为其写过一首七绝:
炎炎白日嗮城荒
苦苦蝉鸣号夏长
秀木无言墙下立
紫薇锦绣展菲芳
早上起来推开窗,窗下垂直的路上,全是橙黄的桂花,因为桂树太大了,花太多了,于是积满水的大片坑洼里,全是漂浮着桂花。
对面三楼的老奶奶,丈夫在文革的时候受到刺激神经一直不正常,常去爸爸办公室里旁若无人的拿上报纸就走,又抓上楼下没锁的车子,一溜烟儿不见了。平日里老奶奶总是孑然一身,偶尔听到他关心又呵斥的声音,声音里满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对余生的得过且过。
这时老奶奶也下楼了,用撮箕从水中捞起桂花,再倾斜倒入口袋。她回去要做什么呢?桂花糕吗?还是桂花酒呢?这飘零水中的桂花知不知道它恩泽了一个孤独的老人?如果知道了,她会不会因此而有所安慰呢?
我在楼上默默看着小面的桂花,他们铺就了一地的美丽,在我小小的,没有什么阅历可言的时间里,带给我一整个视野的金黄和绚烂。
我继续默默看着,欣赏着这一切。
渐渐地,人多起来了,三三两两在下面的积水浅滩里打捞桂花。后来,妈妈也光临了,满满的盛了一大袋回来,外婆也参与进来了。好热闹啊,院子仿佛变成了麦田,大家都在卖力而快活地干着农活。
真香啊,真想把妈妈拿回家的桂花铺满房间,然后再快活地打一个滚儿,把自己变成一株小桂树,冲出这四四方方的盒子顶。
来做客的桂花们刚进门,还没歇歇脚,就被妈妈急急忙忙的脚步请去了阳台,和风日,和楼下车铃声聊天去了。
妈妈和外婆可不会做桂花糕。
大人们也都不沾酒。
桂花踏进了我家门,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老老实实做个桂花枕头。
妈妈用退下阵来的土黄色绒布,剪裁了两块,刚刚好能放上我小脑袋。毕竟桂花有限,只能做一个小枕头。这个小枕头在众多大的枕头里就显得格外可爱,因为它是属于我自己的。
经过了风吹日晒的桂花不几日就蔫了。没有了之前的湿润柔软,皱皱巴巴的苍老了很多,脱了水的面容格外暗黄憔悴,香味也变得与之间截然不同了。这时候是干巴巴的,初次见面不大喜欢,似乎有种药材味儿。后来闻得久了,竟觉得这香味中渗透着一种持久的神秘感,像是被封藏起来的干果,有嚼劲儿,有经过磨砺后破土而出的希望。
脑袋压上去的一瞬间,簌簌,再翻个身,簌簌。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世界都安静了。
妈妈一直爱打趣我的鼻子,说从小就没浪费过,刚脱下的袜子必须闻一闻,脚丫子刚洗过也要认真闻闻,冰箱里拿来吸味道的卫生纸,取出来后味道真是奇特,拿来擦鼻涕,鼻涕都有了烟火气。
曾经看过一个有关香水的纪录片,大师根据你对味的回忆和描述调制和还原出一瓶属于你的香水。有一个顾客需要的是牛仔衣脱下来后挂在潮湿房间里的味道,当时觉得很特别,现在想来,也许承载着某种回忆。
如果可以,我也想调制一款桂花枕头的味道,还有枕套上旧布散发出来的味道也要包括在内,如果可以,再帮我的朋友,调制一瓶汽车尾气味道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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