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主义的美学价值

引言

颓废主义作为一个历史概念和美学概念，从诞生至今，一直备受争议。一般来说，一种思想是优美的还是丑陋的，主要看它是否有力地促进了人类的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我们唯有从生活本身出发，以生活作为一切意义和价值的衡量标准和尺度，我们才能最终发现蕴藏在事物内部的诗意与温情。颓废主义美学也是这样。颓废主义美学与我们的生活和生命息息相关，并非一个高居浮沉之上的虚无概念，毫无疑问它也有其哲学和美学魅力。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事物，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即使颓废与进步，也是一对互相包含的概念，正如卡林内斯库所说：“高度的技术发展同一种深刻的颓废显得极其融洽。进步的事实没有被否认，但越来越多的人怀着一种痛苦的失落和异化感来经验进步的后果。再一次地，进步即颓废，颓废即进步。”正是进步和高度的繁荣才孕育了颓废主义美学。颓废主义美学滋生于进步而不是相反。

卡林内斯库说：“在一个没有颓废的世界中，生活如何才能自觉地意识到它的意义呢? 如果没有颓废——没有诱惑，人们又如何践行必不可少的克己艺术呢?” 其实，正是纯粹和完美，而不是混杂和颓废，才应该足以引起我们的警惕和恐惧! 只有这样，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了解生活的含义，理解幸福内在的本质!

因此，对待颓废主义美学我们必须理性客观，一方面看到它消极的价值，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它积极的美学色彩。

下面详细说说颓废主义美学有何积极的价值和意义。

1. 对人类生命本性的内在体认和尊重

颓废主义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化和美学风格，内中含有一种对人类生命本性的内在体认和尊重!人的生命作为一种原始事实，具有绝对的价值和意义，任何源于生命的事物都值得我们尊重!然而，作为一根会思想的芦苇，人的生命形式却充满着矛盾: 轻信与不信，畏缩与鲁莽，依赖性与独立的愿望，甚至死亡冲动与生命冲动，都内在于我们的生命!正像帕斯卡尔说的那样，人是无穷小与无穷大之间的一个永恒中项，他的价值指针并非指向任何狭隘的一端!尼采甚至认为，否定的本能、腐败的本能，以及颓废的本能，往往在暗中悄然宰制我们，并未远离我们而去!

在一定意义上说，颓废主义美学正是对人类自身这种真实境况的逼真描述，它道出了我们人性存在的本然事实: 即人具有腐败和颓废的本能和冲动!作为一种美学理念和文化风格，颓废主义美学鄙弃绝对的肯定性艺术，更多地赞成从否定性维度出发，来直面人性中和生活中晦暗而真实的一面! 颓废主义美学作为一种主体性文化，由于它的否定性力量和拒斥作用，能够在一定意义上有效地拒绝来自外部专制世界的粗暴与傲慢，成为一种美好可能性的安全庇护所!

2. 具有现代性的多重审美内涵

颓废主义为原始的内心体验和刺激服务，制造惊恐，即“感官全面错乱”。传统文学创作中的真、善、美已经不足以引起人们的“震惊”，丑陋和邪恶之路或许值得探索。波德莱尔用精细繁复的语言勾勒肉体、蛆虫、垃圾，以强烈的感官冲击寻求自我意识的应和，向人们展示一直被忽视的“一丛丛病态的花朵”，将颓废艺术推向“绚烂”。不仅如此，颓废主义将艺术与社会环境的截然对立，开辟了一种全新的艺术观念。戈蒂耶在《莫班小姐》中说 ：“这部小说的目的，既不是为了讲述一段离奇的爱情故事，也不是为了表现某个时代的社会风习，而是为了表现一种永恒的、无止境的对美的追求。”从作者的创作初衷出发，主人公不满足于现有的一切，拒绝道德和理性的束缚，追求理想幻影，其实是对文艺纯美方向的努力。作为一种纯粹的美学理念，颓废主义追求艺术的感性享乐，推崇古怪超凡的想象力、创造性，试图创新语言表达，突破固有的美学教条，特别是对忧郁、痛苦、神秘，以及“瞬间性、偶然性、变动性”等现代性的强调，极大地丰富了美学的风格，从而使颓废主义美学无可置疑地隶属于现代美学的思想范畴。

颓废主义作品中遍布着危险表象，它们把黑暗与压抑带向极致，营造幻境与极度癫狂，以获得纯粹的痛苦体验。颓废作为人的一种必不可少的情绪，虽然以缺陷和痛苦的形式呈现，但表达了回归生命本真的状态。在颓废主义作品中，作者会不自觉地将自身与社会环境之间的陌异感投射到作品里，以表达内心的异样、不和谐。而这也就意味着个体以自身深处的不安与脆弱为根基、直面生命之异为手段，达到自我认识，直面理性现代化所带来的精神异化和非人化的现实。痛苦作为幻境的创造物，承载着颓废主义者的审美责任感。无论是快感还是痛苦，对事物本身的娱乐性体验不是目的，根本目的在于借助事物体验生命纯化的、受动的意识状态，从而将生命的崇高感赋与读者。

颓废主义不仅仅具有感性艺术之美与生命崇高之美，更以自身实践阐释着现代性的丰富内涵，开启了象征主义、现代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思潮，对现代性做出了源头式的贡献。此外，颓废主义美学对审美主义的坚持，不仅是对艺术自主性的尊重，而且可以极大地增进我们对生活审美的理解。

3. 需要正视颓废主义的美学价值

颓废主义应该是西方从传统文化过渡到现代文化的分水岭。这不仅因为它产生的时间最早，而且因为它的文化内涵具有与传统文化分道扬镳的性质。无论是它的哲学观、社会观，还是它的道德观和美学观都是与西方的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并且，它对后来文艺上的现代派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尤其在意识观念方面。例如象征派、精神分析派、意识流派、荒诞派、黑色幽默派等等，都有以丑为美、以恶为美和以快感为美的倾向。甚至在后现代主义中，也能见到它的身影。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派别，颓废主义已经成为过去了。但是，从上面所述的颓废主义产生的主客观原因看，只要有适合它的土壤，颓废主义的倾向就会产生。我们现在普遍认为西方现代主义的鼻祖是象征主义，这可能是有偏颇之处的。象征主义只是在创作方法和创作技巧方面自成一派，是文学自身演变出来的艺术特征。 它还缺乏道德观、社会观甚至美学观上的宏观理念，因而对后来的影响也是很有限的，尤其在意识观念上更是如此。虽然我们也把波德莱尔作为象征主义的代表，但我们恰恰忘记了其颓废主义的价值和地位。应该说，现代主义的鼻祖是颓废主义。

长期以来，我们对颓废主义基本上是持批判否定态度的，例如用“神秘主义”、“形式主义”、“反动的艺术”等概念冠之于它。即便在欧美文学的教科书里，也只讲述波德莱尔的象征主义，对他的颓废主义只字不谈。我们把它视为洪水猛兽的主要原因是它违背了传统的道德观和美学观。殊不知道德观有不同的领域和层面。波德莱尔颓废主义所涉及的道德是文化领域内的，它是在文学鉴赏上表现出来的道德倾向。它不同于实践领域和宗教领域内的道德。虽然这三种道德有一定的联系，但毕竟不同是主要的，否则我们就不能把握《雷雨》中蘩漪形象的美了。波德菜尔也说过：“应该按本来面目描绘罪恶，要么就视而不见。如果读者自己没有一种哲学和宗教指导阅读，那他活该倒霉。”如果我们还认为颓废主义是不可理喻的，那就说明我们的认识的肤浅了。从上面的简述中，我们能够得到这样的启示：颓废主义的美学观是独特的，思想性是很深刻的，社会性也是很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