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多年以后，东门，一个可怜的人，还会回想起他年轻时绞尽脑汁写一篇文章的那个周五。

那是一个本来很美好的周五——没有课，没有作业，只有联络，约会和美食。然而东门实在开心不起来——他要写一篇关于圆的文章。

“决裂的爱人，在走失多年后重新执手，我们叫破镜重圆；做事周全为人通达的人，我们用智圆行方来称赞；在佛教中也把‘诸德圆满，诸恶寂灭’的理想修行目标称为圆寂。而我们每个人追逐在尘世里，从生到死，草芥一世，兜兜转转，不过是在世间画了一个圆”。

东门死死盯着这段提示，想努力地找出一点灵感，仿佛是晾衣服时，要拼命把水拧掉一样。

“决裂的爱人……”不可能，他和她的感情特别好，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吵过架。“做事周全为人通达……”他做事靠谱但是想得不周全，通达的话再过三十年或许有可能。

“噗”，东门吹一口气，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桌前。现在他坐在寝室，桌上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圆。他要写一篇以圆为主题的文章。

他抓起保温杯灌一口热水，闭目沉思。

“我们在粗略测量的时候，可以把椭圆的地球近似作为圆的球体……”这是土木的工程测量课。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用那使人昏昏欲睡的腔调讲课。他是他们的新老师，所以东门盯着他多看了几眼。他的发量少，额头高，眉间距宽，笑起来很和蔼，从面相上来看，似乎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师。

就在几周前，还没开学的时候，东门从他堂哥那里，得到了一本《面相大全》。这书在堂哥书架上摆放已久，他本来只想借去一观，然而堂哥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他。

“要加油，兄弟。”堂哥眨着小眼，满面春风，“你肯定会成为大师的。”

东门哭笑不得。这面相和他学的塔罗半毛钱关系没有。他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用塔罗牌预测到堂哥家发生的事情，然后他们就叫他“大师”“半仙”，听得他直摇头。他借面相书，也只是涉猎，看个新鲜，毕竟他可没那么多精力去学。

想到塔罗牌，东门就想到这几天自己抽的牌——全是懒惰，自我放纵，和缺乏毅力。要在这种状态下写文章，真是让他头疼。

他开始用笔敲脑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现在他坐在寝室，桌上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圆。他要写一篇以圆为主题的文章。

“咕咕咕”。东门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实际上，他二十分钟前刚进食一次。他在早自习下课后就去二食堂点了二两鸡杂红汤面。碗上面飘一层葱花，碗底躺一坨鸡杂，再加几片零碎的海带，可爱死了。他一边吹气一边吸，不防把一块生姜混着鸡杂一口吞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咳嗽两声，于是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在喉咙蔓延开来。他不能消除这辣感，就像他不能把吃下去的生姜吐出来。

可笑的是，作为无辣不欢的四川人，东门居然是不吃辣类型。他本来也不抗拒，因为科学研究表明吃辣椒是一个带自虐的刺激过程，况且四川气候大多阴冷潮湿，吃辣椒是一种有效的驱寒方式。然而从他十三岁开始，似乎吃掉的辣椒都会变成青春痘长出来，导致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戒掉辣椒。再到后来，他渐渐地就习惯不吃了。

东门认为这是家族遗传导致——十三岁他初三，而他的堂哥，一个和他关系如同亲兄弟的人，早在小学6年级便起了青春痘。这个时间实在太早，给了他足够的理由来怀疑。说到家族遗传，东门有更痛苦的事情——腰椎间盘突出。他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可担心自己迟早病魔缠身。他的爷爷大概是六十岁发作，他的父亲是四十岁，而他已经十九，正在奔二。尽管还没到年龄，病发作也不一定有规律，他还是有深深的担忧——他已经感觉过痛苦。

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不能久坐，而且总觉得后腰空荡荡的， 所以除了紧贴椅子后背，往往还要再加个枕头。不幸的是，自从上了大学，东门久坐的时间变长很多。有时候，他一站起来就感觉到腰很僵硬，甚至隐隐作痛。晚上睡觉如果平躺，腰就会空。一定要垫个硬物硌着才睡得着。

他的睡眠还是时好时坏，用中午睡不着的代价，换来晚上一觉睡到天亮的安稳。在不长不短的7个小时里，各种各样的梦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更有甚者沉淀为记忆伴随他醒来。在梦里，他简直无所不能。大到腾云驾雾，翻山倒海，小到田野漫步，道观闲游。人，车，影，狗，蜈蚣，寺庙，山，毒蛇，形形色色的事物都活在他的梦里。

似乎梦做多了，人就容易陷入幻想，从而导致注意力下降，做事情效率减少——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噗”，东门吹一口气，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桌前。他现在坐在寝室，桌上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圆。他要写一篇以圆为主题的文章。

他抓起保温杯，把剩下的热水一口喝完。

不知何时他有了喝热水的习惯。在写作业，看书或是打游戏的时候，他总是要喝热水。实际上，每次回到宿舍，他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热水让他感到温暖，温暖带给他活力。他喜欢充满活力的感觉。然而现在活力四射的他还是一筹莫展。他抬起头，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课表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课，很有规律地排列在纸上，从周一到周五，恰恰是一个循环——就像一个圆！

东门的眼睛一亮，随即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果他敢把水处理微生物学，水力学，土木工程测量，CAD，大学英语，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水文地质学，土木工程测量的实习课和水处理微生物学的实验课等课表上所有的科目写出来并按周一到周五的顺序排好后，有耐心看到这里的简友也会控制不住他们拿板砖的手。

“噗”，他吐一口气，站起来上个厕所，顺便再接杯热水。回来的时候，女朋友给他发了个吃饭的消息。

“小猪头。”他笑了笑。自己刚想发消息，结果她就发来了，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不过他又有一点不开心，因为就在几周前，还没开学的时候，他在堂哥书房里看面相书，手机就随意摆在桌上。她发消息过来，被他堂哥看见，他的恋情差点暴露。

现在是11:00，他要收拾一下，出门约会。毕竟今天的任务——联络，约会和美食还没完成。至于这文章么，东门想了想，还是下周五再写吧。他构思已久，勉强算胸有成竹，干脆下周五好好写，体验下笔成章的感觉。

东门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他痛快地扔下笔，带上手机出门。空气舒畅，阳光温和，他感受到一种完成任务的快乐，甚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