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

        在中国广大农村，仍然有许多家庭认为，必须有个儿子延续香火。这些地方每年仍然要举行隆重的仪式祭祀祖宗。家里男性成员的职能地位和女性有明显的区别。

      今天我和妻子饭后闲聊，妻子说，在她们老家农村，母亲是不给女儿看孩子的，看孩子是婆家的事。而我岳母，之所以在妻子生产时不远千里来照顾，是因为对女儿的爱。另一方面，相比其他农村妇女，岳母相对开明，不那么固守传统。

      记得我一个朋友孩子出生时，他岳母帮着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急着回老家。这让他父母很不满，认为他岳母不关心女儿和外孙女。当时他还私下对我说：“既然是亲家，双方都要付出，看孩子的事，我们出钱，他们就该出人。如果什么都不出，说不过去。”当他与妻子说起这件事时，对方却认为母亲对自己很好了。

      当时我也赞同朋友的看法，但今天与妻子聊完，想法变了。在广大农村，传统的观点认为儿子和女儿，本来就是区别对待的。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给了彩礼，就相当于婆家的人了，娘家就不要过多的干预女儿家的事情了。女儿嫁过去以后，母亲很少去女儿家居住，更很少去女儿婆家。通常是女儿回娘家。在娘家，处于核心地位的是儿子。父母要跟着儿子，不管儿子有没有出息。所以现在，岳父岳母最大的一件心事，就是儿子的工作、买房和成家。这桩心事不了，即使已经顺利退休，到了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也要和年轻人一样努力赚钱，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打基础。

      由于长期劳累，这几天，岳母身体不适。经检查，血压、血糖、血脂都高，还有些心肌缺血。妻子劝她多休息，少操心，她开始明白身体的重要。但是家里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住。这就是中国式父母。

      岳父岳母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相比，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父母也没少操心，认为养儿不易，可是与岳父岳母一比，困难程度实在不是一个等级。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把四个孩子都供上了大学，这些孩子也都很懂事。这在当地是个奇迹，其他家庭，没有一个做得到。

      岳母是个很聪明能干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本可以有更辉煌的事业。然而，她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孩子们的教育上，花在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上，日复一日地承担着繁重的劳动。

如今子女都已成人，按本地的习俗，本该更多地回馈于她，三个女儿应该分担一部分家里的经济压力，为弟弟的学业及以后的终身大事尽一份力。弟弟的终身大事不光是他个人的事，也是整个家族的事，所以当姐姐的必然要鼎力相助。

      然而，岳母从未向女儿们提及经济上的困难。当女儿们主动提出时，岳母却委婉拒绝。她只希望女儿们过好各自的日子，为此，她宁愿把生活的重担抗在自己肩上，就像当初倾注全力供这些女儿上学一样。我想，这个深谋远虑的选择并不是基于长期投资，而是纯粹的爱。既然把她们带到这个世界，就要对她们的人生负责，在有限的条件下，给她们最好的。

      岳母的观念根植于传统，又超越于传统。既要维护传统的道德伦常，比如为丈夫生儿子，延续香火，又努力克服传统的弊端，比如重男轻女。她努力维护着男性在家族中的特殊地位，又希望一碗水端平，给每一个孩子受教育的机会。以她的智慧能力，本可以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就，却不得不投入更大的精力，处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她是处于时代的变革中的女性，一方面固守本分，另一方面，又能以开放的心态与时俱进。两者兼顾的态度，让她付出了更多的辛苦。为此，她放弃了自己应得的传统红利和与时俱进中的机会。她把这些红利和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子女。这正是她了不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