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许至清

二狗在山上狩猎的时候，李铁水家门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手里提着公文包，还有一兜鸡蛋和水果。这名男子穿着正经，面上干干净净，不似村里人那般邋遢，一身儒雅的气质。此时在李铁水家门口不停的转悠，徘徊不定，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

他叫许至清，今年三十一岁，来大杨村已九年有余，和村里学校建成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当时来大杨村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大杨村小学也是刚建校不足一年的小学，而今许至清已过而立之年，小学也过了十年风雨。

村里的小学是十年前建的，不过到现在只有几个支教老师，他们几位老师，即教孩子语文，又教孩子算术。

其实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老师来大杨村小学支教，但都受不了这里面的环境和条件，坚持不了多久就离开了这里。最终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么几位而已。

而能坚持九年那么久的人，只有许至清一个人而已。

而今天，他来李铁水家，是来和二狗道别的。因为到如今，他也要走了。

他在大杨村九年来教的学生很多，但临走前，他想道别的人，只有二狗一人。因为二狗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独特的一个。虽然二狗是个年龄才十二岁的孩子，但言行举止行为做事上，二狗已经成为了一个成年人。

二狗总会让许至清想起斩鳌拜的少年康熙，征伐匈奴的少年霍去病。

虽然二狗没有他们的身世和境遇。但在许至清眼里，二狗同他们一样优秀。

其实最初时，他时常看到李二狗鼻青脸肿的来上课，他以为是山里孩童调皮，互相玩闹伤的。因为每次问二狗身上的伤哪里来的，二狗都说是自己摔的。小孩子撒起谎来，都经不起推敲。

所以刚开始，他把二狗当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对二狗的观感并不好。但二狗踏实好学，勤奋努力，聪明伶俐，成绩在班里一直很好。所以，他慢慢的转变了看法，本就是调皮的年龄，爱玩闹些也正常，毕竟是山里的孩子。而且，这个年龄不调皮，等大了就再也没有调皮的机会了。

直到后来的一件事，他彻底改变了对李二狗的看法。

班里其他的学生告诉许至清，二狗是没有娘的，而他爹又生性残暴，薄情寡义。二狗每天的伤痕模样都是被他爹打成那样的，他爹爱喝酒，脾气又差，稍有不满，就拿二狗出气。

许至清得知此事后，内心很是气愤，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父亲。在他看来，孩子都是要疼的，而不是要打的。许至清的善良促使他一下课，就急急忙忙赶去二狗家进行了家访，二狗下节还有课，而且怀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心态，他也没有找二狗说这事。

许至清到了李家后，和李铁水谈了很久关于对孩子教育的事情。从教育学，从心理学，从各种数据和理论分析，告诉李铁水应该去怎么教导孩子。李铁水满嘴答应许至清以后会好好教二狗，好好对二狗，会注意自己的教育方式。许至清这才满意的离开了李家。

但第二天二狗来上课，反而是比昨天更重的伤。他极为愤怒的想带二狗一起去找他爹讲理。

但二狗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去。二狗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至今都牢记心头：“许老师，给我留条活路吧，你今天去，我爹明天都能让我下不来床，他会打死我的。”

许至清怔怔的看着二狗，二狗话语里满是对他爹的失望和绝望，但他坚毅的眼神却表明他没有丧失对未来的希望。

那一天，许至清和二狗谈了很久，明白了李铁水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了二狗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狗的坚强、善良，以及优秀，完全不同于其他山里的孩子。他真真切切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同时也明白了对于李二狗的处境，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老师。许至清对二狗最大的善意，就是保持自己的沉默，不要去自以为是的改变李铁水，李铁水这般生性淡薄的人，你去指责他，只会给二狗带来更大的伤害。

但所幸的是，二狗没有被他所经历的苦难摧毁，内心还有自己的善良和希望。

许至清之后就一直对二狗关注颇多，关怀备至。愈相处，愈感觉二狗的好。这个小孩子，又出乎他年龄的成熟和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于是，他便像二狗另一个父亲一样，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二狗十分的关切。只是后来二狗因为他爹残疾而退学了，他也忙于教其他的孩子，二狗和他便慢慢的远了。

山里的孩子，即使年龄小，他也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肩负起养他爹的责任，即使他这个爹，很是畜牲。

可惜他许至清今天就要走了，离开大杨村，回到城里了。临走之前，他真的很放心不下李二狗。对二狗，他内心也很不舍。因为他内心拿二狗当半个儿子对待，虽然他还没结婚生子。此去经年，怕是再难遇到。

他咬了咬牙，总是要道别的，自己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许至清最终还是敲了门，门里传来了李铁水的声音。

“谁啊，进来吧。二狗不在家，我不方便开门。”

“我，小许。”许至清应声回了一句，今天就要走了，反而见不到二狗最后一面。他内心不免遗憾。

他走进了李铁水屋里，把鸡蛋和水果放在了桌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铁水说道：“李大哥，我今天就要走了。最后来看看你。这一走，估计以后就不回来了。”

李铁水满面红光，丝毫不像病人的模样。看得出来，二狗平时对他爹照顾很是不错。

闻言，李铁水疑问道：“许老师在大杨村教书不是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了？”

“家里面来信说，爷爷病了，病得很重，需要回家照养。”他的爷爷今年八十多了，这一病，可能就要撑不住离开这个世界了。

李铁水点了点头，“那确实应该回去。”

“是的啊，而且我的父母年龄都大了，我还没结婚，他们都放心不下。家里安排了几个相亲对象，说要是合适，回家直接就结婚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许至清叹了一口气。

李铁水道：“说的也是，那许老师您路上慢点，山路颠簸，注意安全。不过后面有时间可以来大杨村玩的，到家坐坐，我让二狗给你打山上的野兔吃，那肉啊，特别香。”

“那先谢谢李大哥招待了。”许至清呵呵笑道，“大哥，我这苹果刚买的，挺甜的，我给你去厨房洗洗，削一个苹果给您吃。”

李铁水咧嘴笑道：“小许老师，别客气，您也吃您也吃。”

许至清笑了笑，提起了自己的公文包，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苹果，去了厨房。

只拿了一个。

在厨房里，许至清从公文包拿来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虽然见不到二狗了，但他想给二狗留下几句话。然后把写好内容的纸，放在了公文包里。然后又洗了洗苹果，削了削皮。

回到房间里，递给了李铁水。李铁水不客气的拿起水果啃了起来。

“大哥，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这也急着赶路，耽误太久，怕来不及回城里。”

李铁水嘴里啃着苹果，回了声“好好好，您慢走，我就不送你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苹果了，许至清带来的苹果可真甜。

许至清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来了500块钱，塞到了李铁水没有拿苹果的手里。

“李大哥，我也没什么好留给你的。就给你留500块钱吧。你到时候让二狗给你买些吃的，好好补补。”

李铁水顿时笑容满面，也顾不上吃苹果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小许老师太客气了。”手里从没有一丝含糊，把500块钱紧紧攥住。

“还有，我给二狗写封信，搁在桌子上了。到回来您让二狗看下就行。我有些话对我这个学生说。您到时候让他看下。”许至清说着从公文包里把刚刚写好的那张纸拿出来，搁在了桌子上的鸡蛋下面。

说过不等李铁水回复，就离开了家门。李铁水的这副嘴脸，许至清实在是受不了。

李铁水也不在意，他此时正沉溺于这笔意外之财里。

许至清扭头看了看李二狗家，有些想为二狗这个多苦多难的孩子落泪，却忍住了。二狗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他有坚强的灵魂乐观的精神不屈的人格。虽然二狗生活在这样穷苦的地方，摊上了这样的爹，但他从没有放弃过他的希望。

祝你安好，再见，二狗。

许至清走了，留下了一兜鸡蛋，一袋水果，500块钱，离开了大杨村，这个他支教九年的地方。

许至清走的时候，李二狗还在一丝不苟的等着野猪出窝觅食。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星空闪烁，李二狗才披星戴月的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