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山木》中有一句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其中的“君子之交淡若水”,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父亲说起的,但我没有听父亲说过“小人之交甘若醴”这句话,只是听父亲说过“酒肉朋友”这个词。年少的时候我不太懂父亲说的意思,后来才知道这两句话的基本意思是一样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豪爽之人,他是林业工人出身,十七八岁就参加了工作,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在林场里当伐木工人。那时候冬季生产只能住帐蓬,很冷,于是父亲和工友们下班后就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这样既可以取暖,也可以打发漫漫的长夜。父亲的酒量很大,每次都是一斤半左右,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父亲一辈子爱喝酒,而且最喜欢喝六十多度的当地烧酒。父亲当过工会主席,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那些和他一样的伐木工人。
在我上大学以前,父亲经常请一些人到家里吃饭喝酒,那时候没有市场经济,很少有饭店,请客吃饭都是在家里。每次都是母亲忙来忙去,到最后她和孩子们一起吃剩菜剩饭,这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记得经常到我家里吃饭喝酒的有这几种人,一是父亲单位的同事,二是父亲的朋友,三是父亲的老工友。同事是没几年就换了的;朋友也是有远有近,不断地变换,说实话,长久的没剩几个;老工友们虽然只是偶尔在一起喝喝酒,却是一辈子都在一起。
记得父亲离世前,我回家看他,在家的几十天里,经常有父亲的老工友们隔三差五地来看他,在我家里坐一坐,喝杯茶,抽根烟,瞅一瞅我的父亲(那时父亲已昏迷不醒),然后就走,就这么简单。没过几天再来坐一坐、瞅一瞅,直到父亲去世。当时我就非常感慨,如果我这一生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也是一件值得心慰的事。
父亲很勤快,当年在林子里开垦了很大一片荒地,每年都种许多土豆、豆角、白菜、大头菜和萝卜,足够家里一年吃的,还有很多富余的土豆和白菜,就用来养猪。每年过完元旦,父亲就让人来杀猪,当天请工友们大吃一顿,然后第二天就左邻右舍、前院后院地送猪肉。
父亲对我的教育很用心,我的许多学习兴趣都是他不知不觉中培养起来的。记得在我四岁时,父亲就开始给我买小人书,买了好多。为了自己能读小人书,我五六岁就想上学,把能上学当成自己童年岁月的最高目标,并做出了许多看似可笑的事来。在我少年的时候,父亲就订阅了好几种杂志,其中就有很贵的季刊《十月》,许多伤痕文学就是通过这本杂志读到的。有的时候,杂志读完了,我就去读父亲的书,像《毛泽东选集》、《国家与革命》、《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这些书都是我十岁左右读的,这为我读高中时《政治经济学》和《哲学》总是全年级考试第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的数学兴趣的培养也是和父亲有关系的,记得在我九岁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买了《算的快》这样的数学趣味书。
父亲遇事总是能想得开。1980年元旦期间,他突然病了,被紧急送到局里的医院。医院里的医生是父亲的好朋友,以为父亲是胃穿孔,就立马做了手术。割开之后,一看胃没有穿孔,而是胃下面的胰腺肿的似瘤一般,于是又认为是胰腺癌,想要割去,但发现其与大动脉粘连,不敢再动,只好把刀口原样缝合。手术时没有全麻,父亲是能够听到医生的讲话的,尽管术后大家都瞒着他是癌症,但是,他早已经知道。住院不到一个月,父亲就要求回家休养,他说:“周总理有病时什么好药没有,那都治不了,我一个平头百姓还怕死嘛,如果是癌,就别费那些事了,还是回家休养的好。”这一不怕死、想得开,我的父亲又多活了二十年。
父亲做事情是很有远见的,他一直认为我很优秀,1980年秋季从哈尔滨休养回来,他就做出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决定,这个决定就是不让我在林场的中学继续读书。他认为林场的老师教学水平太差,会耽误我的前程,于是在局里买房,把我转学到红星二中读书,并且也不让我的母亲再去工作,专职给我和二姐做饭,照顾我们的日常生活。为了孩子读书有个好前程而专门买房子,在那个年代的林区是很少有的,也许我的父亲是第一个人吧。
父亲离开我已有二十年了,他给予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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