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性大发

01

商场保安马积粮大磨盘压不出半个屁来，吭哧吭哧，每天穿着制服守在员工通道那出口，小眼睛尖得像鱼鹰，下班的员工出来时，都自觉上上下下例行将口袋挨个掏一遍，表示没携带商品出来。

理货员童露慢慢吞吞走在后面，姿势别扭，也掏了口袋，正准备往楼梯口走，马积粮闷声说：你蹦两下。

童露脸色通红，定身法一样站着不动了。哪里能蹦两下呢，她裤裆里夹了一桶奶粉，进口的，价值六百多元。

马积粮拿对讲机调好频，正准备叫商场防损的女便衣出来搜身检查，童露眼睛对着他眨了几下，说：马积粮，我也是丘县人，老乡。

亲不亲，故乡人，都漂泊在千里之外打工，自然能放一马就不会为难。马积粮把脸扭向别处，若无其事一样，童露趁机溜之大吉。

下班冲完凉，马积粮悄悄下楼，正准备单独到工业区的小影吧看一场日本小电影，童露却站在楼下，穿着粉色连衣裙，头发披在肩上，夜风吹得飘起来，洗发水的香味灌进他的鼻息。她也不说话，牵着他的衣襟就朝外走。一个不太光彩的秘密造就一段情缘，那天晚上马积粮和童露在运河边牵着手散步，然后到南城步行街的烧烤摊吃了生蚝，虽然话说得不多，但不妨碍两人表达各自的意思。

马积粮从小就自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父亲长啥样，母亲苦巴巴把他养大。读书时蔫蔫巴巴总是受同学欺负，早餐钱多时被别人抢去买了零嘴，成绩也差，一直吊在班级屁股后面，高考都没参加就跑外面打工了。他傻大个，穿46码鞋子，一直做保安。但他这次在童露面前不自卑，因为她做小偷被他抓住了，无形中比她要高尚一截儿。

所以跟童露肩并肩走路，他的背挺得笔直，这感觉很爽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他以前没发现，自己跟童露的五官挺像，也许这就是夫妻相吧。都是单眼皮儿，都是右脸有个小酒窝，连嘴唇，都是略显外翻的厚嘴。

小情侣的日子寻常而甜蜜，两人在外租了房同居，虽然收入不高，但老实人恋爱没啥风波，下班做饭，逛街，奔结婚而去。马积粮问童露当初为啥偷东西，她回答没为啥，就是看他是老乡，试试他是不是照顾她。马积粮庆幸当时自己聪明了一回。

02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小两口一起请了探亲假，准备回家见见双方父母。马积粮应童露的要求，先到她家去走走。他是实在人，买了烟酒，补品，水果，几大包礼物。

童露爸爸是建筑小包工头，一年上头都在外地工地，还在广西没回家，就她妈妈一个人在家。见女儿带了个憨憨实实的小伙子回家，童露妈挺高兴。闺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23岁的年纪，一问，马积粮是本县人，更是合心合意，童露是独生女儿，嫁个本地郎相当于养了半个儿。

丘县才十多万人口的小城，熟人朋友遍街都是，说不定亲家还是认识的呢。童露妈妈问马积粮家里情况，父母都干什么工作的。马积粮实打实回答，他妈妈是编织厂的下岗工人，现在一医院做护工，照顾病人。自己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妈妈说父亲负心，还没生他就抛弃了他们母子俩。童露妈心软，一时恻然，安慰着准女婿。马积粮倒挺乐观，说没什么，以前恨父亲，现在连恨都觉得不值得，就当那人死了。

童露见妈妈开始调查问卷，在一旁极尽美言，说别看马积粮老实巴交，可是个成家子呢，每个月都存下一笔钱，还给他妈妈发红包，一周总要给他妈打几个电话。如此孝顺、诚实的男孩不多了，童露妈妈打心眼里喜欢。好吃好喝招待准女婿，留在家一住就是三天时间，才放他带着童露回自己家去。

马积粮母亲苦了一辈子，见老实巴交的儿子带了女朋友回家，激动得泪水涕流。她跟马积粮一样，都是口拙的人，只是望着童露抿笑，也不知道怎么交谈。想方设法做好吃的，恨不得挖肝挖肺招待儿媳妇。童露见准婆婆好相处，也很满意。

假期休完，小两口重新南下，准备再打几个月工，年底回家把婚事办了。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03

正常的同居日子过了十多天，童露莫名其妙的开始冷落下来，阴着脸仿佛谁欠了她一千万，而且蚂蚁搬家一样将自己的生活用品搬回了集体宿舍。这天终于跟马积粮说以后她就回住宿住，租房退了吧，不要多一份开支。马积粮问她到底怎么了，也不回答，只是说俩人不合适。

马积粮急了眼，一把掐住她的手腕，不说原因就不放她走。

童露眼睛里泪珠滚落下来，说：积粮啊，你别怪我，我爸回家了，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马积粮心道真是怪哉，他爸也从来没见过自己怎么就不同意了？如果说家境，自己虽然没有父亲，但母子俩勤俭节约，家里存了二十多万元钱，房子也还宽敞，结婚不是问题。再说，童露家也不是大富大贵门第，父母也是普通市民，档次比自己家高不了一个堆饼。

露露，就因为你爸不同意你就舍得和我分开？他不相信地问。

童露痛苦地摇头，说父母就自己一个女儿，婚姻大事如果家里人不同意，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同意总得有个原因吧？马积粮吼着。

我哪知道，你有本事去问我爸！童露捂着脸跑了。

04

第二天马积粮就独自坐高铁回了老家，他要找童露家里问个明白。

家乡礼节还是不能丢。他照旧买了烟酒水果礼品上门，岂料童露妈这次见了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一样，脸上异常冷漠。马积粮强装了笑脸，叫声伯母，就被她打断了。童露妈拦在门口，双手挥着赶苍蝇般：小伙子，你走吧，我们家童露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马积粮如坠云雾，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进错了门。第一次来她家时，这女人春风满面，慈祥得像南海观音，怎么转眼间就变成恶毒巫婆了？

伯母……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同意我跟露露在一起？他边退边问。

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同意！童露妈不容分说。

露露说……是她爸不同意，我想见见伯父可以吗？

他不在！见什么见！快走！童露妈待他退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

25岁的内向男孩马积粮感觉眼睛酸涩，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到自己家的，天空下着冰冷的细雨，他丝毫没有觉察，以至回家时头发上都能滴下水来，母亲见他脸色苍白，萎靡如霜打的秋茄子，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怎么不声不响回来了？露露呢？没一起来？

马积粮跟满肚子委屈一下找到突破口，抱着母亲失声痛哭。他妈妈一听儿子失恋了，也嚎啕起来，积蓄已久的苦痛在这个家里宣泄着，母亲边哭，边痛骂着那个负心的前夫，当初就是他有了新欢抛弃怀孕的她，留下孤儿寡母艰苦度日，诅咒那个男人不得好死。

如果父亲在身边，自己就不会一直受欺负，不会养成这个闷葫芦性格，不会被人瞧不起，童露也不会离开自己！这么一样，马积粮也咬牙切齿，痛恨不那个素未谋面的爹。

伤心过后，母亲建议道：孩子，既然你喜欢露露，那明天再去一次她家，好好说说，说不定人家考验你也不定。

马积粮第二天一早守在童露家门口，手里仍然提溜着昨天买的礼物，她妈开门一看，破口大骂：滚滚滚！怎么还阴魂不散赖上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我看你恶心，我们家露露嫁个聋子哑子断手瘸脚的人，也不会嫁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马积粮脸色煞白，魂魄似乎飘出体外，悠悠乎乎退下楼，将礼物往垃圾堆里一丢，疯狂地奔跑着，仿佛有厉鬼在身后追着般。

他的因为爱情鼓起的勇气瞬间恍如融化的冰雪溃败下来。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自卑，只有受辱，童露给了他爱情，也给了他人生第一缕阳光，但没想到现实如此残酷，又将他打入原型。

马积粮拨通了童露的手机，问：童露，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择你父母，你给一句话就行！

那边沉默了一刻，小声但肯定地说：马积粮，我们分手吧，对你对我，都好！不要问为什么，很多事情，没有原因！

好好好，连你也瞧不起我了。他冷笑着。

就算我瞧不起你，行吧！她绝然挂断了电话，没有任何留恋。

05

我要杀人！一个声音在马积粮脑海里突然响起来。许多年压抑的对世界的仇恨，仿佛要找一个喷发的口子，他感觉胸膛里火焰在燃烧，让他灼痛。

那天晚上，马积粮从下水管攀上童露家的阳台，她家住在三楼，爬上来不太难。他搓搓刚才酸胀的手腕，拿下咬在嘴里的水果刀，他要杀了那个喜怒无常、阴险刻薄的“岳母娘”！然后，再去杀了绝情的童露。

卧室里有人在吵架，童露妈的声音：你就是个畜生！当初你风流成性，抛下她们母子，现在报应了吧？

一个男人有些懊丧的道：行啦，当初老子不也是为了娶你，狠下了心嘛。家丑不能外扬，你别嚷嚷行不？

童露妈压抑着尖细的嗓子：老畜生你造了大孽了！马积粮跟露露是一个爹的兄妹，结果同居了一年多！但凡你有点良心去认认儿子，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哎……害得老娘为你背罪过哇……呜呜呜……

接下来是女人的哭泣声。

马积粮怔住了，女人的声音惊雷一样炸响在耳边，天，怎么是这样？他跟自己的妹妹在一个床上滚了一年多！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爹就是这个无良的男人？如果他是自己父亲，但从来没有养过自己一天；如果他是准岳父，他扼杀了自己的爱情！

他的一辈子，被这个男人害惨了！

马积粮从窗口跳进房间的时候，老两口吓得懵了圈，看着他手中的尖刀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马积安看见裸着上身的生身父亲，如此丑陋和委琐，他兽性大发，举起水果刀，朝他胸前捅去……

06

童露父亲经过抢救，留下了一条性命。

关在号子里的马积粮听说受害者出具了谅解书时，冷笑着：他谅解我，我不谅解他！我愿意判刑！

律师哐当一声关了铁门，嘟囔着：尽是些鸟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