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箭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本想再盛一碗,一看锅里已经空了,他松开锅,找了个地方把碗放好,看向父亲,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好了,午饭解决啦!他欢喜地说。
面色黝黑的父亲低沉地开口了。你可以走了,离开这个家吧。
徐箭一愣,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尽管哥哥工作努力,还是凑不起多少钱吃饭,何况以后哥哥还要娶个嫂嫂。他想,如果没有自己这个累赘,家里一定会多出一点钱吃饭的。
这时候哥哥一脸疲倦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两个人沉默不语,识趣地走开了。
徐箭想清一清又干又痛的嗓子,可发不出声音来。
那么。那么我就走啦。他摆摆手说,取下椅子旁的外衫,走出家门。
在外面保重。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徐箭重重点了点头,感动地泪流满面,逆流成河。看吧!他对自己说。粑粑明明是很关心我的嘛。他喃喃自语着,裹紧了周身的衣服,缩起脖子抬头望向喧嚷的街道。今天天气可真好啊。徐箭想。
秋天穿裙子的姑娘寥寥无几,街上的风景对徐箭来说索然无味。他在一家小店前停下,一张招聘海报赫然在目。
请问,我可以来这里工作吗。徐箭探出瘦长的身子问道。
老板娘正在和长得很像王逸臣的男人大声交谈着什么,听到徐箭的话,微微停了一下,扫了他一眼,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徐箭靠在门边停了一会儿,心想这个男的怎么这么能讲话。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垃圾箱边有一只猫,是只灰白色的猫,爪子在垃圾堆里翻腾。徐箭喵喵喵了两声,轻声向小猫走去。
只有很近的距离了。猫却飞快地奔向了马路。徐箭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猫,危险啊!他喊,一边追在后面。刹车声尖锐刺耳,货车恰好停在他面前。
有病啊你!耳畔响起一个粗犷有力的男声。
徐箭循声望去。只见大货车的后视镜上好像长着个脑袋,略略歪着。卡车司机刚骂完,右手把烟塞回嘴里。
徐箭仰头盯着司机。这样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庞大的货车面前,身旁是呼啸的车辆。他的面色坚定,衣角微微摆动。有行人驻足观望。
如果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我相信此刻,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就是我灵魂的归宿。远处,行人甲魏晨望着徐箭,对身边的同伴如此耳语道。
半晌,徐箭嘴角一动,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字字诚恳,掷地有声。
司机不悦地猛吸一口烟,开车绕过徐箭走了。只剩下徐箭一个人站在原地。
风卷浓烟,尘土纷飞,徐箭孤独地置身其中。
真不小心啊。徐箭自言自语,落寞地看向猫蹿去的方向。一边又想着这滚滚浓烟到底是卡车尾气还是司机的烟。
滚滚烟尘终于消散了,可滚滚红尘又是谁幽怨的灵魂,不散的灰烬?魏晨红着眼眶,看着烟尘中的少年,如此叹道。
徐箭走过了面包店,又走过了游乐园。这些地方他从没进去过。从小妈妈就不要他,他跟着父亲混大了,从来就只见别的孩子怎样怎样幸福。其实他也不觉得可怜,他既不懂得幸福的概念,自然不会怀恨于痛苦,任何种种他都逆来顺受,寻找自己认为最快乐的方式活着。他不招惹别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正因如此,很多人嘲笑他,讨厌他。
真奇怪。如果他从小受到很好的对待,他会变得向别人一样机灵。本身命运不幸的是他,那些家庭幸福优渥的人却会因此还嘲笑他。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分别人的。
城市进入了夜晚,倒是不怎么冷。徐箭在垃圾箱旁已经坐了挺久。有西装在他面前走过,有高跟鞋,也有很多小孩子,还有背影看着像是父亲的中年人。徐箭有一刹那想起身抓住那个中年人,求求粑粑不要放弃他。他知道那个人不是粑粑,可他还是想拉住他,认错了也没关系,就说上两句话吧,也没关系。
徐箭孤独地坐着。
深夜他躺在纸板上睡觉。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他想着很多有趣的新鲜事物,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一笑肚子就饿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活着怎样,他没有想那么多。他也怕孤独,也怕贫穷。可他从未拥有什么,没人教会他珍惜,没人告诉他原来可以去占有某些东西。这个怯弱的男孩满足地睡着,做着不幸者都会做的梦境。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对于弱者的厌恶。弱者本身是不讨人喜欢的,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怯弱来自于长期的甚至不可控的不幸,他们还是由衷地讨厌这些可怜的人。
而这些人也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是弱者,他们的世界充斥着不能不敢不配这样的词汇,他们告诫自己要顺从。他们也许会爆发,但大多是消亡。
一周以后,行人匆忙的街边,有人发现了徐箭。他一周没吃东西,一动不动,看不出是否在喘气。越来越多人围上来,他睁开了眼。
活着,活着!一个青年人叫起来。
好饿。徐箭轻轻说道。
四周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像没人听见他的话。
那晚,他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望星空,飞机的信号灯一闪一闪。
真美啊。他本想这样说。但没有说出口。
也许因为他死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