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外婆从北京舅舅家回到了小镇。多年没见的外婆身体依然健朗,言语中多了些欢乐,外公去世后,外婆就跟着舅舅去了北京,这是她第一次回来。她看着我们很诧异,我们竟然都已经长大成人,不在是以前的小孩子。是啊,很多事情都变了,这些年,真的可以用物非人非来形容;那时候所有房屋还是简单泥土墻加上青色的瓦,那时候到处是赶集的熟人,那时候的路没有这么宽,车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多的陌生面孔。外公和外婆的家在山上,山下的景色可以一览无余,山下是两条河的交界处,形成了较大的一块平坦的河滩,沿河都住着人家,对面依旧是一座座大山,河滩被包围在中间,形成了河谷。外婆离开的第一年,小镇上发生了泥石流,洪水冲刷了河谷,洪水退后,河谷变得更宽了。
外公家下山只需要十几分钟,然后就可以在河滩的商铺采办到日常生活所需;记忆中的外公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公膝下有6个孩子,日子拮据,也总规是慢慢拉扯大了。外公家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家,背靠大山,有很多灌木丛,小时候听了很多奇怪的故事,所以从来不敢往山上深处探寻;外公的家四周都是农田,门口的田里种了很多柑树,夏天结满了柑子,很甜,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很喜欢吃广柑,屋旁有一处泉水,外公在此地挖了一个池子,方便灌溉周围的瓜果蔬菜,屋后有一棵蜜桔,外公总是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放假,我们兄弟姊妹去了才会赶快摘来了给我们吃。
关于外公家的记忆多是在夏天,外公家面朝东,每天早上,当第一束光照进屋子,一轮红日便从对面的山头缓缓升起。也正是因为这样,到了下午三四点,外公家才能从夏日赤阳中解脱,山谷里吹来阵阵凉风,河谷中水汽上升,空气都凉快了。这时候的外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喜欢坐在门口吹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山下的河谷。为了凉快,我们喜欢跑到外公的菜园搜罗各种瓜果,放在凉凉的泉水里降温冰冻,然后搬来椅子挨着外公坐下,一口一口的吃着手里的瓜果,学着外公的模样望着眼前的河谷。河谷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外公的视力很好,他可以看清河谷里还在田里忙碌的人是谁,知道谁家养的猪耐不住炎热,跑到河边洗澡。也会看着天空,分析着晚间和明天的天气,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不用收放在外面晒干的粮食,对外公的话我们几个孩子深信不疑,至少我是这样,因为关于天气的事,外公从来没有说错过。知了停下了喧哗,屋后的布谷鸟叫了起来,还有一种麻雀类的鸟喜欢学人说话,外公老是说有一只鸟喜欢叫他的名字,我们都以为是玩笑话,后来听见了几次,也就不得不信了。外公也会讲以前的他们生活的样子,讲发生在小镇上的故事,我知道他是将他的人生讲给了我们听,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外公言语中的怀念与不舍。
外公喜欢喝酒,每餐都要喝点酒,后来外公生病,大家都说他是因为就喝多了才会得病。外公的病来得很快,脑内有血管瘤,压迫了神经,导致他有的时候会不认识人,我是在外公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的,放寒假回家,顺路在舅舅家看外公,那时候的外公已经认不得我,我一遍一遍跟他解释,他才慢慢接受了眼前这个外甥女。后来要去上学那天,还见过外公一次,那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现在的我已经记不起当时外公的样子,可能真的是因为年纪轻,不管发生什么,潇洒转身,云淡风轻都可以被允许,还可以表现得如此自然。
很奇怪,明明从河谷上山到外公家只需要二十分钟,但小时候觉得这条路好长,有时和妈妈采买了回家,经过山下,母亲喜欢叫我上去给外公送点东西或者看看外公,我总是懒得去,说太远了,还是赶快回家。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所谓的陪伴都是一次少一次,见面也是一次少一次,有的人,一转身,可能就是永别。
外公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他穿着他常穿的一套中山装上衣,手里拿着镰刀割田里的麦子,看见我过来,停下来直起身叫我的名字。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顺理成章的接受,但是那天晚上,我在从梦里哭着醒来,之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外公。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回家,高三,班主任以学习为重断送了我最后一次送别外公的机会。说来也是很奇怪,就连身边的亲人也觉得我并没有必要回去一趟,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并不是很重要,或者外公的离世对我根本无关痛痒。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只记得那天自己很生气,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就一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重病的外公在弥留之际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清晰的记起我。
外公去世已经有六年多了,这六年里面,很少提起外公,也很少从家人或者他人的口中听到他。外婆经过河谷的时候还是会抬头看看以前的老房子,常年没人居住,已经塌了一半,年纪大了,也不会想上山去看一眼。外婆过了年又会和舅舅离开,突然想起,过年都没有时间和外婆坐下来说说话,问问她在北京的生活。哥哥开车来接我们去他家,外婆上车就要哥哥在一亲戚家的门口停一下,她说几句话就走,哥哥说赶时间,算了。我说再赶时间也不差这几分钟。像是老朋友见面,亲人叙旧,是啊,说几句话就走,就几句话,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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