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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念北方小城里那个小院子。下雨天会积水的小院子。有姥姥和二舅的那个小院子。
我笨拙地跑来跑去,喂鸡,看它们扑棱着翅膀飞步赶来吃饭,因为被性急的那只啄痛手而哭泣。
我伶牙俐齿欺负二舅,跟他拌嘴,动不动就生他气,又眨眼被他逗笑。
我贴着姥姥睡,把手伸进她睡衣袖子里。
姥姥性子冷清,不喜欢亲亲抱抱那一套,可她还是留我的手在衣袖里,一夜一夜那么睡着。
漫长的夏日午后,坐在院墙下的阴凉地,百无聊赖,听大人们讲家长里短,预言我的未来人生——
“这孩子头发硬,心硬。”
“耳朵才硬呢,能拿主意!”
“筷子拿那么远,嫁得远哟……”
“爱看书,以后是个学问人。”
又让我五指并拢,看指缝大不大,聚不聚财。
又打开掌心,看那健康线、事业线、姻缘线。
又把我十个指尖捉去细看,几个斗几个簸箕数上好几遍。
……
民间算命大师当着姥姥,向来只拣好听的说,让我从小自认福如东海,相信来路光芒万丈,一早铺好等我闯。
带我出门前总要把脸洗干净,衣服抻整齐,祖孙俩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
次次叮嘱要叫人:“见姥姥喊姥姥,见阿姨叫阿姨。”次次都答应得爽快,见了面只抿嘴一笑,偏不叫,谁都不叫。
回家挨顿骂,下次还带出去。还不叫。
夜幕低垂的时候拉一下绳,头顶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匣子”里说评书,唱戏。一老一小百听不厌。
是非、忠奸、取舍、去留、无奈与甘愿、死死生生……都在里面。
关了灯才说起前半生。
做闺女的时候,出嫁的轿,姥爷多斯文脾气多好,大家庭里怎么当儿媳和嫂子。
也讲离乱。怎么逃,多慌,漆黑的夜,未知的路,好心人,巧遇和脱险。
……
姥姥素不是絮絮不止的人,我当时只有几岁,也并非称职的听者。
可我总是求姥姥细说从前,她也总是讲。
我在过往岁月的尘烟里睡熟了,全不明白其中的惨痛,偏死死记住了颠沛流离间的点滴甜。
也许是因为姥姥讲述时的口吻和方式。
又或者是听多了戏,便有种误解——以为人生终归是会圆满的,悲苦波折都是过程,只要撑得够久,迟早会等到圆满。
夏天热,但是有西瓜和雪糕。
秋天凉下来,水果塞满肚。
冬天当然冷啊,可是屋子里暖,烤红薯香。
然后春天又来了,整个世界柔美馥郁。
天亮就起身,被子叠整齐,不可以懒。
天黑就睡觉,夜特别黑,特别静,特别特别安全。
那种仿佛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日子,竟也过完了,只剩下遥远悠长的想念——
那么单调的快乐一点儿也不乏味。那么平凡的小城有我才懂的五彩斑斓。
哭哭笑笑都尽心尽意,切换状态没半点儿心理负担。
不像现在——
白天黑夜没大区别,四季面目模糊、吞吞吐吐,没句痛快话。
还有很多所谓快乐,分明都是努力自我说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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