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是我的好哥们。也许是相识的太久,也许是彼此不外。反正他管我叫老鬼,我也管他叫老鬼。我们下乡睡一铺炕的哥四个,互相都经常称呼对方老鬼。
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我睡炕二,他睡炕三,陆成睡炕四,立祥睡炕五。
那一年,我不满18岁,老鬼不满17岁。都是懵懂的孩子,做为下乡兵团最后一批知识青年,奔赴兵团五师五十一团七连。
那天是7月30日,天空下着雨。敞篷的解放大卡车萌着苫布,把我们80名男女知青拉到七连。男女分别被安排到了南北大炕的房间。我和老鬼的行李被扔到了炕二和炕三。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结识了老鬼。
老鬼年龄虽小,但心眼不少。一次铲地,六里地一根垄,得一天才能铲完。当时是烈日当空,火热的阳光仿佛能把人烤出油来。铲地的知青每人一根垄,铲得都汗流浃背。这老鬼铲到一半就跑到地头凉快去了。连长发现了老鬼剩下的半根垄没铲,就大声喊“这是谁干的”?连长一边骂一边把老鬼剩下的半根垄铲了。连长为此大怒,要处分老鬼,要开全连大会让老鬼做检讨。老鬼一看不好,赶紧找到连长老婆求情。连长怕老婆,连长老婆和连长说”那孩子中暑了,那么小给累坏了怎么整”?连长听老婆话,不让老鬼铲地了,给他安排了个打水的活干。这打水活可是个俏活,只是把水从井里打出来送到食堂就行了。麦收的时候,我们早上两点半,晚上看不见,地里三顿饭,把我们累坏了。可老鬼一天就打两遍水,平时静呆着。把我们艳羡的不行了。
我同老鬼的感情升华是从发生的一件事开始的。当时,团部要在连队抽调两个体格好的人支援基建连抬大木头。这样就把我暂时抽调到基建连了。在完成任务要离开基建连的时候,同室八连的两个人说我行李打的好,让我帮助他俩把行李打了。他俩特意嘱咐我说“别忘了把毛衣打里”。我不知道那套毛衣不是他俩的,就给打到他俩行李里了。结果,我刚休假回到七连,团部公安处来人把我带走审问,让我交代偷盗问题。我当时就蒙了。心想我最恨小偷了,怎么自己却成小偷了呢?公安处的人看我写完情况经过后,告诉我“赃物早就在八连人那里找到了,就看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你事了”。说完公安的人就走了。可他们是当着全连人的面把我带走的,他们没有个说法,也不向连队解释就扬长而去了。连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还真以为我是小偷了,我的心真的像针扎一样。本想着扎根边疆好好干,一颗红心献给党呢,这下不就彻底完了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连部走到宿舍的,一直坐在炕沿上发呆,不想吃东西,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严重地抑郁了。老鬼默默地每天把饭替我在食堂买回来劝我吃饭。有了老鬼的关心,我的心情渐渐的好转了。从那以后,我和老鬼、陆成、立祥就成了一个伙食团的了。每月把饭票放一起,换班去食堂打饭回到宿舍吃。
冬天时候的连队比较清闲了,我和老鬼有幸一起被派到酒坊烧酒。老鬼负责晾晒酒曲子,是比较轻巧的活。我负责酿酒装锅出料,是酿酒过程最累的活。
当时,连队酒坊酿的酒非常好喝。纯粮食酒,整个五师都出名。老鬼和我商量偷点酒回宿舍喝。我们准备了塑料袋,把锁着的酒缸盖撬开一道缝,用吸管插进去把酒吸到塑料袋里,然后把装满酒的塑料袋往棉袄里一揣,回到宿舍熄灯后,夜深人静点着蜡烛,几个青年凑到一块开喝。
老鬼有的时候能作妖。一次一个女青年父亲来连队看望女儿,临时住在我们宿舍。老鬼说一会等半夜他睡着了,咱们一起喊”地震了”往出跑逗逗他。半夜的时候老鬼和我们一起喊“地震了,地震了”。那家长“噌”的一下从炕上窜下来就要往外跑。我们这些宿舍的青年“嘎嘎”大笑。那家长知道我们是恶作剧后,叹了口气,带着无奈又回去睡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连队开始播种。我在麦场打撮子装袋子,这活又苦又累。老鬼又干了一个俏活——做豆腐。当时连队做豆腐只是供应食堂给青年吃的,当地人吃不到。老鬼会来事,每次做豆腐时候多做点,让连长老婆偷偷拿走。我、陆成、立祥闲下来时候,时常去豆腐坊帮老鬼挑水做豆腐。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我被调到团部商店做营业员。老鬼在当地住户家为我践行,然后哥几个一起送我到等车站点。在走到宿舍后面松树林旁通往公汽站点的小路上,我看见老鬼的眼泪一直在流。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老鬼对患难朋友离开的那种依依不舍。因为那个时候太小,也很木讷,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只是在心里深刻感触,铭记于心。
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时期,物资比较匮乏。香烟流行的是经济、握手、蝶花、葡萄、迎春烟。老鬼喜欢抽当时较高档的葡萄烟。葡萄烟不好买,我就每月给老鬼留三条葡萄烟。老鬼偶尔会来团部看我,我会在团部食堂买几个菜招待他。我放假的时候,也会时常回连队去看他。
一次我回连队,老鬼弯腰显得有点痛苦。我问怎么了?老鬼说昨晚去食堂偷面包掉食堂地沟里了,把刚做完阑尾炎手术的刀口摔开了。当时连队很少做面包,偶尔做一次,限制数量卖。食堂做饭的炉罩在室外有个一米五深的地沟烧火,老鬼晚上摸黑偷面包,一不小心就掉地沟里了。下乡二十周年的时候,我们哥四个特意回到连队看看。连队的人都撤走了,食堂还在 ,那个地沟也还在。我指着地沟问老鬼有何感想?老鬼看着地沟乐了。
老鬼和当地的陈大哥两口子相处的好,老鬼的餐桌上咸鸭蛋不断,都是陈大哥两口子供应的。每次我回连队,陈大哥两口子都把家钥匙给老鬼,老鬼领我们在陈大哥家里随便吃。
后期的兵团已经变成农场了,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的知青分分都想着返城了。开始的时候老青年对我们新青年是居高临下的,新青年是不敢起刺儿的。老鬼别看他年龄小,但早熟。在连队笼络了一帮人成了他的打手,老青年也开始尊重他。老鬼扑克赌博玩的好,仨打一经常赢。一次,被人举报,连队要处分他。他利用经常偷给连长老婆豆腐的关系,化险为夷。
下乡的第三年,知青开始办返城,陆成考学先走了,我利用在团部的关系为老鬼和立祥办了返城手续。可偏偏老鬼的手续丢了,必须及时补办第二天就要发走。团部通往连队的车太晚了已经没有了,没办法我只有走着去连队了。团部距离七连28里路,丘陵地带树木茂盛,经常有狼群出没。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奔着七连就去了。我冒着数九隆冬的严寒,肩抗着个大树杈子,一边走一边警惕着会随时出现的狼群。还好,有惊无险走了两个多小时,平安到达了七连,为老鬼补办了返城手续。
老鬼返城做了瓦匠,做的还挺精,在青工比武大会获全市第三名。老鬼瓦匠活干的好,我哥结婚的住房,他带来四个人一天就干完上房盖了。真的厉害。
老鬼当了班长、当了工长、当了队长、当了总公司副经理。老鬼一步步越干越好,经常出没各大酒店。迎宾小姐二哥、李哥的亲切热情地叫着。老鬼夹着包,手一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表情“嗯、嗯”的一边点着头一边从两边礼仪小姐中间走过。市花、酒花的常在身边围绕。那个时代搞工程人的小膨胀,在老鬼身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老鬼发迹后没少请我们吃饭。我的小说《一介小吏》里面的一些情节素材,就来源于老鬼。
记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大酒店吃饭有乐队伴奏,有歌手唱歌助兴,吃饭的客人也可以点唱自我陶醉。老鬼来劲了,非要我登台唱一首歌。当时点歌的人很多,好不容易轮到点歌了,酒店经理说得交钱唱歌。老鬼说“我哥们唱歌都得给钱,哪有花钱唱歌的道理啊”?无奈交了钱点了歌 ,音乐伴奏响起,我拿着麦克登上台,唱了一首歌。我唱完后,酒店吃饭的客人全场掌声雷动,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我们这桌来了,热烈鼓掌让我再唱一首。老鬼这时候更来劲了,骄傲地说“不唱了,还管我们要钱不”?经理赶紧过来求情说唱的太好了,客人非常喜欢听,再来一首吧,可以不要钱。
老鬼也有瘪瘪的时候。工程做好了,开始搞开发。深一脚浅一脚,一脚没迈好,中间出了点岔,两次省台新闻夜航曝光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老鬼给我打电话说,“年底到我这取一把钥匙”。结果,被开发商坑了,年底赔了几百万。
后来,老鬼的公司民营了,生意越做越好了,几个亿的工程都不在话下了。请我们的时候也多了,我们是他私人会所的常客。他请是他花钱,你请也是他花钱,反正就是他花钱,不给你机会。有钱就是任性。
有人曾经对我说“你开个公司给他供货多好啊,能挣不少钱”。我说那不是我的性格,我们的关系不是金钱关系。
老鬼在家排行老二,在外面许多人都尊称他二哥。我们老大戏谑地叫他凤凰城二哥。二哥二哥地叫着有时他也飘,会情不自禁地荡漾几杯酒下肚。
不管别人怎么尊称叫他二哥,我就叫他老鬼,谁让我是他三哥呢,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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