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痛苦之身(pain body)
很多人思考的过程大多都是不自主的、自动化的以及重复的。这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静电干扰,并没有真正的用处。 严格来说,不是你在思考,而是思考发生在你身上。当你说 “我思考”的时候,是暗示你有自主权。它意味着你对这件事情有决定权,在这里你是有选择余地的。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思考”就像“我消化”或是 “我循环我的血液”一样,是错误的陈述。消化是自己发生的,血液循环是自己发生的,思考也是自己发生的。
脑袋里的声音有它自己的生命。大部分的人受制于那个声音;他们被思想占有,被心智占有。因为心智被过去所制约,你因而被迫不断地重复演出过去。以东方的词汇来说, 就是业力(karma)。当认同于那个声音时,你当然浑然不觉。 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被它占据了。因为只有当误把那个占有你的实体当成自己时,也就是说,当你变成它的时候, 你才会真正地被它占有。
几千年来,人类愈来愈被心智所占据,无法认出那个占据我们的实体并不是我们自己。在完全与心智认同的情况 下,一个虚假错误的自我感——小我——于焉而生。小我的密度取决于你这个意识体,认同于心智和思考的程度。但思考不过是意识整体以及你本质整体中很微小的一个面向。
与心智认同的程度因人而异。有些人偶尔可以享受到短暂的从心智中解放出来时的平安、喜悦和生命力。这些时刻的经历,就让他们的生命充满了价值。在这些时刻中,有时创造力、爱和慈悲也会升起。而其他人则是经常地困在小我的状态中。他们与自己、与周围其他的人和世界都是疏离的。 当你看着他们的时候,你会看到他们脸上的紧绷,也许眉头深锁,或是茫然或呆滞的眼神。由于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思考所占有,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在看着你或听你说话。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无法临在,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不是在过去就是在未来,而过去和未来当然只是以念头的形式(念相) 存在于心智之中。或者他们透过扮演某种角色与你互动,因此也不是以真面目示人。大多数的人和他们自己的本质是如此地疏离,以至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看出他们的行为和与人互动的方式是如此地虚伪,当然,那些和他们同样虚假、同样与自己本质疏离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疏离的意思是,你在任何情况下、任何地点,或跟任何人,甚至跟你自己在一起时,都无法感到自在。一直想要得到“回家”的感觉,但却总是无法放松自在。
情绪的诞生
除了思想的来去流动之外,小我还有一个与思想不是完全无关的面向,那就是:情绪。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思想和情绪都是属于小我的。只有在认同它们并且被它们完全控制的时候,也就是说,当思想和情绪变成了“我”的时候,它们才会转变成小我。 物质的有机体——你的身体——有它自己的智性,就像其他所有生命形式的有机体一样。智性会对心智之所思所想做出反应。所以情绪就是身体对心智的反应。当然,身体的智性是宇宙智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宇宙智性无数的显化之一。身体的智性给予组成物质有机体的原子和分子暂时的凝聚力。它是掌管身体所有器官运作的组织原则,包括:氧气和食物转化成能量的过程,心跳和血液循环,保护身体不受侵犯的免疫系统,感官刺激转译为神经冲动,送到大脑去解码,然后再重新组合成一个和谐的、有关外在实相的内在影像。所有这一切以及其他几千个同时进行的身体功能,都由身体的智性协调得尽善尽美。掌控身体的不是你,而是那个智性。它同时也管理这有机体对它周围环境的反应。对任何的生命形式来说,都是这样的。
同样的智性,也把植物带进物质形式然后再从中显化出花朵,并让花朵在清晨绽放,迎向阳光,而在夜晚闭上花瓣。同样的智性,也显化成为大地之母盖娅(Gaia),也就是地球这个复杂的生命体。
同样的智性,也让有机体对任何威胁或挑战升起本能的反应。它在动物身上创造了类似人类情绪的反应:愤怒、恐 惧、欢乐。这些本能的反应可被视为是情绪的原始状态。在 某些状况下,人类和动物经历本能反应的方式是一样的。在面临危险时,当有机体的生存遭受威胁时,心跳会加速,肌肉会绷紧,呼吸也会加快,好准备战斗或是逃跑(fight or flight)。这是原始的恐惧。当被逼到绝路时,一股强烈的能量会突然升起,给予身体前所未有的力量。这是原始的愤怒。这些本能反应和情绪很相近,但是在字面上的真意并不是情绪。本能反应和情绪之间最根本的差异在于:本能反应 是身体对外界情况的直接反应。而另一方面,情绪则是身体对思维的反应。
间接的,一种情绪可能也会是对某种实际情况或事件的反应,但是,情绪对事件的反应是经由心智阐释的过滤,思想的过滤,也就是说,经由“好与坏”、“喜欢与不喜欢”、“我 和我的”这些心理上的概念的过滤。比如说,当有人告诉你一辆车被偷了,你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情绪的。但如果被偷的是“你的”车,你可能会非常地生气。令人惊讶的是,一个小小的心理概念“我的”,就会激起那么强烈的情绪。
虽然身体是很聪明的,但是它却无法分辨实际情况和想象之间的差异。身体对每个思想都会起反应,好像这些思想是真实发生的一样。它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想法罢了。对身体而言,忧虑、恐惧的思想就等于“我遭受危险了”。于是它就顺应地做出反应,即使当时可能是晚上,而你正躺在一张温暖而舒服的床上,你仍然会心跳加速,肌肉紧绷,呼吸加快,能量随之累积。但是因为这个想象中的危险只是一个心理的幻相,所以这些能量无法宣泄。部分能量转回到心智中, 激发更多焦虑的思想。剩下的变成有毒的能量,危害身体的和谐运作。
情绪和小我
小我不仅是未受观测的心智以及在脑袋里老想假扮成你的声音,同时也是身体对脑袋中那声音所说的事情的反应,也就是未受观测的情绪。
我们前面已经看到,大部分的时间,小我的声音都会从事哪些思考,还有,无论思考的内容是什么,小我思考过程的结构与生俱来就功能失调。这种功能失调的思考就会让身体产生负面情绪的反应。
身体相信脑袋中的声音所诉说的故事并对它做出反应。这些反应就是情绪。而这些情绪接下来又把能量反馈给当初创造它的思想。这就是介于未受审查的思想和情绪之间的恶性循环,创造了更多情绪化的思考以及情绪化的杜撰故事。
小我情绪组成的成分是因人而异的。有些小我的情绪成分比较大些。触动身体发生情绪反应的思想有时来得太快, 在思想还来不及在心智中成形时,身体已经回应产生情绪, 而情绪也转变成了反应。那些思想存在于一个语言未及的阶段,可以被称为未说出口的、无意识的假设。它们源自于过去的制约,通常是从童年早期开始。“人都是不可信赖的” 就是一个人无意识假设的例子。这个人最早期的人际关系, 也就是说,和他父母与手足间的关系,是缺乏支持而且不能提供信任感的。还有一些常见的无意识假设的例子:“没有人尊敬我和感激我。我必须要奋斗才能生存。钱永远不够用。 生命总是让你失望。我不配得丰足。我不值得爱。”无意识的假设在身体创造了情绪,然后又制造心智的活动以及(或是)立即的反应。这样一来,它们就创造了个人的实相。
小我的声音不断地打扰身体自然的良好状态。几乎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在很多的紧张和压力之下,不是因为外在因素的威胁,而是从内在的心智而起的。小我附着于身体之上,身体没有选择,只能回应那些构成小我的所有功能失调的思维模式。如此一来,负面情绪之续流就伴随着不间断的、强迫性的思想续流。
什么是负面情绪呢? 就是对身体有害的,干扰身体平衡、和谐运作的情绪。恐惧、焦虑、愤怒、怨恨、悲伤、仇恨或极度的厌恶、嫉妒、羡慕——它们都会阻碍能量流向身体,影响心脏功能以及免疫系统、消化系统、荷尔蒙的分泌等等。即使是主流医药界,虽然对于小我运作的方式所知甚少,但也开始体认到负面情绪状态和身体疾病之间的关联。 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情绪也会影响你所接触的人,同时间接地经由一连串连锁反应,也影响到无数你不认识的人。有一个对所有负面情绪的统称就是:不快乐。
那么,正面情绪是否对身体有不同的影响呢? 它们是否会加强免疫系统,活化与疗愈身体呢?是的,没错,但是我们必须要区分一下小我产生的正面情绪以及更深层次的情绪之间的差异。这种更深层次的情绪是从你与本体联结的自然状态下散发出来的。
其实,在小我产生的正面情绪之中,已经潜藏了它们很快就会转变成为的反向情绪。举几个例子:小我所谓的爱,其实是占有和上瘾的执著,转瞬间就会变成恨。对未来事件的期盼,其实是小我过度重视未来,当事件结束或是未能满足小我的期待时,很容易就转变成它的相反情绪——打击或失望。某一天,赞美和认可让你觉得有生命力而且很快乐; 而另外一天,被批评或是被忽略又会让你觉得沮丧和不快乐。一个狂野派对的欢乐,会以黯然神伤和第二天清晨的宿 醉收场。无恶即无善,无低即无高。
小我产生的情绪是从心智对于外在因素的认同而衍生出来的,而外在的因素当然都是不稳定而且时刻变化的。我们前面所说的更深层次的情绪其实不是真正的情绪,而是本体的状态。情绪存在于相对(opposites)的领域之中。本体的状态也许可以被遮掩,但是它们没有相对的反面。它们以爱、喜悦与和平的方式从你的内在散发出来,是你真实本质的面向。
有人类心智的鸭子
在《当下的力量》一书中,我提到对两只鸭子的观察。 它们在短暂的冲突之后,会分开然后往相反的方向游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用力振动它们的翅膀几次,好释放刚才打架时所累积的多余能量。之后,它们会继续安详地在水面上漂流, 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如果鸭子有人类的心智的话,它会以思维和编造故事的方式,让刚才的冲突继续。鸭子所编造的故事可能是这样的: “我真不敢相信它刚才做的事情。它靠近我不到五英寸哪! 它以为这个池塘是它的啊!一点也不考虑我的私人空间。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它了。下次它一定还会试图再做些什么来惹毛我。我相信它现在就已经在暗中计划了!但是我可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我要好好给它一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教 训。”就这样,心智可以不断地编造故事,几天、几个月, 甚至几年之后,还是一直在思量、谈论这件事。对身体来说, 这场争斗还在持续着,而身体针对这些思想而产生的能量就是情绪,情绪又反过来制造更多的思想。这就变成小我的情绪化思维。你现在就可以看见,如果鸭子有人类的心智的话, 它的生活会变得问题重重。然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生活的情境及事件,从未真正地结束。心智和它制造的 “我和我的故事”让这些事件一直继续下去。
身为一个物种,我们已经失去方向了。只要我们能够停下脚步,观看,倾听,那么所有大自然界的存在,无论是花朵还是树木,还有动物们,都有重要的功课可以教导我们。 我们从鸭子那里学到的教训就是:拍打你的翅膀。意思就是: “放下你的故事”——然后回到力量的唯一所在:当下时刻。
怀抱过去
日本禅宗两名和尚的故事,把人类心智无法、或是不愿意放下过去的情形,描述得淋漓尽致。湛山和奕堂两名和尚, 走在大雨后泥泞的乡间路上。接近一个村庄的时候,有名年轻女子正准备穿越泥泞的马路,但是因为泥巴太深了,她担
心身上的丝质和服会因此而弄脏。湛山当场就背起那名女 子,把她送到路的另一边。
两名和尚继续在静默中行进。五个小时以后,快要接近他们投宿的寺庙时,奕堂再也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背那名女子过马路?”他问道,“你知道我们和尚要遵守清规的。”
“我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把她放下了,”湛山回答,“难道你还背着她吗?”
现在请想象,如果有人像奕堂那样,总是无法或不愿意在内在放下生活的情境,并且还继续不断地在内在累积负累,那么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你就可以了解我们这个地球上大多数人生活的面貌了。在这些人的心智中,背负了多么沉重的负担,而这些负担,都是关于“过去”的。
“过去”是以“记忆”的形式在你之内存活,但是记忆本身并不是问题。事实上,经由记忆,我们才能从过去和过去的错误中记取教训。只有当记忆(就是有关过去的思想)完全地掌控你的时候,它们才会变成负担,变成问题,而成为你自我感的一部分。你被过去所制约而形成的个性,就成了你的牢笼。你把自我感投注在记忆之中,视这些故事为你自己本身。这个“渺小的我”就是遮蔽你真实身份的幻相,让你看不见自己是永恒无形的临在。
然而,你的故事不仅仅包括了心智的记忆,也有情绪的记忆——不断地被反刍的陈年情绪。就像那名和尚,他不断 地用思想在喂养他背负了五个小时的不满。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都背负了很多不必要的重担——心理上和情绪上的。经由怨恨、后悔、敌意和罪疚,他们限制了自己。他们情绪化的思考已经变成了他们的自我,所以他们必须要紧抓着这些旧有的情绪不放,以加强身份认同。
因为人类倾向于让旧有的情绪恒久存在,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带着累积已久的过往情绪伤痛的能量场,我称之为“痛苦之身”。
然而,我们可以停止在现有的痛苦之身上添油加醋。借由象征性地拍打我们的翅膀,避免心理一直盘桓在过去(无论是昨天还是三十年前发生的),我们可以学习破除累积和留存陈年情绪的习惯。我们可以学习不让情境或事件在我们的脑海中一直存活,而让我们的注意力持续地回到原始的、 永恒的当下时刻,而不会陷在内心所制作的电影中。这样一来,我们的临在,而不是我们的思想和情绪,就会变成我们的身份。
任何过去发生的事情,此刻都无法阻止你活在当下;而如果过去无法阻止你此刻活在当下,那么它还有什么力量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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