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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他从梦境中逃出

清晨六点,他从梦境中逃出

作者: 青年西铭 | 来源:发表于2019-07-13 11:44 被阅读1次

    写文章怎么扯都行,生活却是另一码事。 

    BY:Anna R

    正文|西铭

    清晨六点,他从梦境中逃出。

    意识重新投射进现实的躯体;两者以迅疾的速度再度建立起联系,于是他分明地感觉到全身肌肉的酸痛——犹如隔了夜的牛奶。

    昨日疯狂的对于身体的折磨,终究是显著地留下了痕迹。

    但他竟还能准时醒来。

    他强撑着起身,缓慢地移步过来,打开阳台门——早秋的清晨六点,夜色渐渐淡泊,仍掩藏在远方建筑物阴影背后的万物圣主已经预备重新降临、接受这片土地的顶礼膜拜。

    他望着头顶的天空。遥远的某个街巷传来馄饨摊大妈的三轮车踩过这片夜色的铃声。

    “清晨六点啊。”他想。

    多久没有见过清晨六点的世界了。

    1、

    他平时喜欢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偶尔去旅行,也曾经彻夜不眠地同朋友吹牛逼、谈理想。

    但现在终于沉寂下来。

    两年在这世间的闯荡下来,一向轻狂的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他斗不过这该死的现实。

    有时候它虚无缥缈,他铆足了劲一记重拳下去,却似打到一团棉花,顿时便生出一种枉然之感;有时候它又坚硬如铁,一股脑儿冲将上去,直叫人头破血流、徒呼奈何。

    但终究他仍在骨子里有着一种不羁,有着一种特立。几年前的大学生活与青年记忆犹在眼前——他知道他在那个时候如何地俱怀逸兴,如何地意气风发。

    他常常将自己搅弄得精疲力竭。或者不如说,是那一股他抗拒不了的力量催促并推动着他。在这样的令人恍惚的境地中,已然散作尘埃的、那人生四年最美好而最热情的岁月,却乘着不知哪儿来的风,像飘忽不定的云浪一般一层层地席卷上来。

    是球场上那个飘逸的身影么?还是春日里图书馆广场边盛开的樱花?亦或是学校西苑食堂二楼十元一份的猪扒饭、午夜一点钟宿舍阳台外纯净的夜以及二十岁的年轻人们在柳絮纷飞的校园里结伴同行的日子?

    但那云浪将这一切带来,又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又将它们裹挟向远方。

    想象也许真的就是渐次衰退的感觉吧——

    那份久远的感觉曾被他小心翼翼地纳于心底,但终究是躲不过时间:永生的时间挟持了生活向前狂奔,又在那份珍贵感觉的表层,覆盖上了纷乱无章的现世遇见的人和事,于是顺便将久远的那一份,遮掩得模糊了。

    也许就像沙土一层层的掩埋下,是人类几千年前的久远记忆。就是那样。

    2、

    “写文章怎么扯都行,生活却是另一码事。”

    他这几日忽然想起西铭在那时低沉着声音对自己说出的话。于是就翻来覆去地想,吃饭想,睡觉也想。

    他到现在仍很奇怪,像西铭这般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的人,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自那日毕业典礼过后,他再没见过西铭。不过他们约定了,会在西铭三十岁生日那晚,衣冠楚楚地奔赴毕业后头一次聚会。

    至于为何选定这样一个日子,那是因为他们结识在西铭二十岁那日的那条巷口。西铭后来跟他说,十年,十年会是一个节点,请老兄你在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再来,我会在这座城市等候。

    西铭没说谎。即便毕业头几年内,西铭短暂地去过别的地方,但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儿,回到了那座毕业的城市,谈了恋爱、结了婚、生了子。

    当然咯,这是他五年零八个月后才知道的事。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还困在这座海边城市。活像一只折了翼的鹰。

    他终于不再流浪了,自三个月前来到这里,想凭好歹打磨了十几年的这支笔混口饭。他终于也只是能凭这支笔“混口饭”。

    或者说,界别一个人是否流浪人间,看的并非居所,而是心境吗?

    3、

    九月二十二号的那个晚上——他记得很清楚。

    前一晚中秋的喧闹过后,楼下超市里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却时过境迁的月饼礼盒,人们在狭小的货架间挤来挤去,兴高采烈地收割团圆节日的最后一份祝福。只有在经历了过去两年的失落与惶然后,他才真正地体味到这样一幕充溢着世俗气味的场景是多么可亲。

    是的,就是在这一日,他独自一人安坐在二十三层高的大厦内,敲完了最后一个字。就在此时,疲惫如潮水般忽然涌来;他忍着倦意,瞄一眼时间:1点整。

    不错,比昨日早完工半小时。他这样想着。

    照例,他将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拉到最先,从头开始浏览自己写的文章。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了吧——就像精心打磨了一件艺术品一样,在呈送世人鉴赏之前,创作者必审慎而优雅地将它正式面世的最初一刻印入眼帘,并由此获得创造的释放感。

    但今日不同以往。他越看,越觉得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摁住了心,也许是连日来的阴雨和身体萎缩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在这暗夜里一鼓作气攀到了高峰,令他看着面前通篇胡说八道、巧言令色的文章,不禁从内心深处发出一股厌恶。

    我他妈的整天在写些什么玩意儿。

    他蓦然呵了口气,缓慢地将腿架到桌面,点起一根烟,望向窗外——出租车从彻夜通明的写字楼下飞驰而过,只留下半空中玻璃幕窗内万千双疲惫的眼睛,在假装精致地欣赏着霓虹灯交织成的璀璨美景。

    不知何故,也许是从八个小时前的黄昏一直漫漶到当下的雾霾笼罩着、封锁着,他竟感觉到这一幕城市夜景的疲惫感。

    太假了。他想。

    太他妈假了。

    4、

    他曾去过一些远方,那时的意气风发为他引来天南地北的友人。即便只萍水相逢,却仍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一个朋友忽然给他发消息,问他,最近过得很丧,能不能给点建议。

    到现在为止,离他看到这条信息,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他暂时想不出来如何回复。

    其实这两年间,他的状态何曾好到过哪里去。承认自己的无力和缺憾,似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要让自己发自内心地接受这些无力、这些缺憾,却很难。

    即便是曾经自视崇高地摇旗呐喊,即便是曾经壮怀激烈地写多少鼓舞人心的、字里行间写满了“青年之信仰”的文章,直至现在了也会觉到困惑,这究竟是什么。

    他自觉离自己年轻时候曾在那些文章里描述过的状态,还差的远。什么热血、什么理想、什么希望、什么坚定、什么未来,在这样一个充斥让你随时崩溃的元素的世界里,都沦落为了腌臜的谎言。

    “写文章怎么扯都行,生活却是另一码事。”

    他像老牛反刍草料一样,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一句话。然而竟至模糊、模糊。

    5、

    “喂,醒醒呐。”

    他不知所措地睁开眼,将沉重的头颅从手臂环绕间举起,于模糊一片的光华中见到了小颜的带着浅浅微笑的面容。

    “你怎么又在办公室睡了一夜啊?”她关怀地问道。

    他呢喃着几个什么字,声音低沉地连自己都听不出来。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急急地站起来,同时双手下意识地阻住小颜,这时候他说的话倒条理清楚了——

    “不,没事,小颜。谢谢你。我只是习惯了。你快去自己忙吧。”

    他能瞧见小颜眼中透出的困惑,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他靠坐在楼道的栏杆边,两指捏着一页纸,纸面极尽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想看清自我

    于是放下面具

    原来自我就是这个样子

    复杂/犹豫/胆小/现实主义/更爱自己

    简单/坚定/胆大/理想主义/忘记自己

    都融合在同一个我的性子里。

    浅黄的字纸似乎还能让人嗅出昨夜月色的微凉。

    6、

    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了。

    他甚至还没能好好瞧瞧彼时彼地的自己、弄清楚那个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空就已经跃进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维度了。

    其实相比两年前,他的外貌改变得并不算大,但心境却有了不小的转变。

    几年前他听谁说,要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你必须要变得冷酷。所以这两年来,他尝试变得冷酷一点、狡黠一点,同时又不愿舍弃长久以来的温文尔雅,因而常常在这两者的对冲中产生莫大的痛苦。

    也许这就是他喜欢这座海边城市的原因。

    海边城市在海边,海沉默着、一直在那儿。

    海愿意等任何人。所以每周六晚上六点钟,他沿着那条长满蒲公英的石板路、嗅着腥咸的海风慢慢踱去海边的时候,他心无旁骛、不急不忙。

    他登上最高的那块礁石。落日就在那海天相交的地方。它慢慢地沉,慢慢地散发这一天里最后的光辉。他久久地看。

    7、

    屋内满地狼藉。脏衣、酒瓶、杂物以及数不清的书稿,像死尸一样,横陈遍野。

    他瘫倒在木椅上,半睁的眼前摊开一本《Different seasons》。迷迷糊糊的,一句可怕的话涌上心头——我现在,不就是那位金先生那年的岁数么?

    到底这岁数是洋溢着生命的最极致的喜悦,还是充斥着人生的最现实的无奈。

    他抽出那张纸。浅黄的纸页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仿若多年前的老信件。没想到仅凭一只单薄的手,便能生造出这许多年月。

    他打开那张纸。他念着:

    想看清自我

    于是放下面具

    他停住了,喃喃一句什么。

    究竟哪一副面具下是真正的、有血有肉在呼吸的我?

    是那个意气风发、永远精力充沛地摇旗呐喊的青年人么?还是那个脸颊被太多的酒精浸泡得皱皮、眼神永远空洞、身体老弱无力的流浪汉?

    夜仍旧像墨一样,在这屋内浓重地流淌。

    呵,他忽然想起Andy在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怖的禁闭室。

    眼下这境况有一点像,有一点像。他嘿嘿地笑起来,垂下双手徒劳地摸索着酒瓶。《Different seasons》从他的腿间滑落,“砰”的一声,坚硬的书页终于回归地面,打破了这两小时的寂寂长夜。

    “嘿,余佲。”黑暗深处传来一生低沉的问候。

    他扭头望去。满头白发却西装革履的一位先生步履矫健地从黑暗中踏出。

    “你知道我是谁,余佲。你认得我。”

    余佲那爬满褶皱的脸疑惑地扭曲。

    白发先生没再说什么,走上前来,看也不看余佲,弯下腰去拾起那本书。

    余佲一动不动,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注视着白发先生的一举一动。

    “小子,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不能随便让它从身上滑落。一旦这样了,就找不回了。”白发先生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微醺而迷糊的青年人。

    忽然间,这位先生从袖口伸出两根手指,只听见“咻”的一声,他的指间便已多出一页纸片。他低沉着头,默读上面的文字,然后,在这死寂的黑暗中蓦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白发先生抬起头来,凝视着余佲业已停止转动的眼珠。

    旋即他转过身去,从黑暗中破裂出一束光华,将老先生的身影慢慢隐没。渐趋远去而依旧饱满有力的话语钻入余佲的双耳,犹如老友的问候,或忠告——

    “你知道的,余佲,每个人都是两个部分的自己。”

    8、

    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有人用火柴点燃一支烟。他颤抖的手几乎捏不住烟丝。

    我是颓废的我,我是欢呼的我。

    我是绝望的我,我是光明的我。

    我是自由的我。没有人能够封锁住这样闪闪发光的生命奇迹。

    9、

    他想着,想着,他默默想着,焦黑的手指划开手机,点开闹钟。

    明天我将在清晨六点醒来。他强忍着无尽的疲惫,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睡去。

    窗外,月色耀着海浪。人间如此。

    完。

    边走边写的,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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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西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温和的理性乐观派,坐标南京,说着自己的话,写着自己的文,走着自己的路。首发于公众号【青年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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