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在刷一个杯子,这个杯子不是他的,而是他对铺毛肚的。毛肚经常命令别人帮他刷杯子。
张晨拿起杯刷,放开哗哗的水流,对准杯底的茶垢猛地一捅,然后杯底就像炮一样飞了出去,打在瓷砖墙上,又弹回了水槽。
这下张晨又觉得飞出去的杯底不像炮,因为墙壁是完好无损的,它应该是撒了气的气球,自损一万不伤人分毫。
但杯底是炮还是气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杯子是毛肚的,更大的问题是毛肚的杯子是他女朋友辣条送的,最大的问题是毛肚格外宝贝这个杯子。
毛肚端着这个杯子去上课,去图书馆,去约会。这个杯子的巅峰时代曾顶着毛肚女友的红唇印在学校各处游荡,而它现在躺在张晨的手里,杯底开了个大洞,漏的彻底,漏的整齐,连锯齿都没有,玻璃底决绝的告别了母体。
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张晨摸了摸光滑的断口处,觉得毛肚大可把杯盖拧死把杯子倒过来继续用,这样他就是用赔给毛肚一个盖子。
但矛盾的复杂性往往超乎人的想象,毛肚整天像遛狗一样溜这个杯子,不仅因为这是女友辣条送的,更因为辣条说这是花半千买的高端定制。高端定制的底如此轻易就像炮一样飞了出去,说明辣条吹了个大牛,这样毛肚知道了难免要跟辣条吵架,他张晨就成了挑拨离间的罪人。
所以张晨决定先不声张,既然是假货,那应该能从网上找个一样的。
张晨把厕所门开了一个刚好把头塞出去的缝,像即将打入敌人老巢窃取情报的间谍飞快瞄了一眼:
敌方人员A扣着耳机在线上鏖战,
敌方人员B跟周公缠绵难断,
很好,基本安全。
他把毛肚的杯子连同杯底拼好,藏在自己的橱里,然后捞起手机在淘宝侦查刺探。
很好,很巧。张晨想,是我狗眼不识雕冤枉了辣条,这杯子真的值半千——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他还是决定去跟毛肚道歉。
那么问题又来了,毛肚是个脾气暴躁的北方大汉,但他的抠门程度实在是给北方大汉丢脸。如果毛肚今天不巧输了球,那自己今天就是要去摸老虎屁股。但毕竟这老虎屁股的门票价有六百多,刺激程度一分钱一分货,如果坐在宿舍里等毛肚回来发现杯子碎了,那他张晨就会挨一顿胖揍,弄不好还会演变成舍际混战。
所以张晨决定当一回和平的使者,化干戈为老虎屁股,只不过立场不是很坚定,需要再自我说服一下。
毛肚十二点就会从食堂拎着饭回来,而现在是十一点半,所以他决定骑车去,在操场入口堵住毛肚,不然等进了食堂就难找了。
张晨试图找到一种誓死捍卫宿舍和平的壮烈感,他拨了拨自己松针一样的平头,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宿舍。他尽量凝视远方,直到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化为虚无,目光所及之处是毛肚打球的操场。
张晨看到自己对毛肚说:
"我把你女朋友送你的杯子打碎了。"
紧接着他看到毛肚举起手里的枪哒哒哒一通扫射,然后他看到自己仰天倒了下去,他感到世界渐行渐远,只有三个字弥留在耳畔:你看谁?
张晨喃喃道:“我看天。”
“你他妈说你看谁?”
天消失了,毛肚也消失了,穿茶歇裙的姑娘气鼓鼓的瞪着张晨,银耳线在风里悠悠的晃。
“ 对不起。"张晨逃荒似的窜到了车棚,
方才好不容易升腾起的豪壮情感荡然无踪。
车棚里多了很多车子,前几天下雨的时候大家都把座驾塞进来,天晴了又懒得搬出去。前排还有几辆车没锁,不知道是车主家里有矿还是心大 。 张晨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辆破车,它像一只困兽被五颜六色的铜墙铁壁包围,张晨像解连环锁一样调换了好几个角度,那辆破车始终无法完成越狱。
现在已经11点45分了,还有十五分钟。张晨突然灵光一闪,他可以借辆车出去,随便骑一辆没锁的,完事接着还回来。他思前想后觉得这应该不算偷,只能算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客观条件的改造,活该车主不锁车。
于是他卸掉了为扛车运的那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跨上了新车。
骑车毕竟不是一件多费脑子的事,所以张晨又开始纠结如何向毛肚道歉。
第一个方案是低头哈腰地跑进操场跟毛肚说:对不起大哥,我把你杯子打碎了。毛肚最有可能的反应是一记上勾拳,而他张晨八成不会还手。
这样不行,这样全操场的人都会知道他张晨是个怕毛肚的怂货,跟直接冲进广播站拿喇叭吼我是怂货没啥区别。
张晨头一次感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有分量的,没那么容易就说出口。
第二个方案是等在操场出口,毛肚一打完球就截他到旁边的小树林,然后说:对不起大哥,我把你杯子打碎了。
这样也不行,毛肚会趁着小树林没人胖揍他张晨一顿,而他张晨就算还手也八成打不过。所以PLAN B的代价就是他要顶着肿眼歪鼻子去上课,这就相当于在电视上滚动播放他张晨是个怂货,全校的人都会知道,刚才楼下那个脾气暴一点却好看到没边的茶歇裙姑娘也会知道。
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量,让张晨放慢了蹬车的速度。
那个石榴裙姑娘的脸像是逐渐显色的相片一样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她像浮雕一样精致,又富有侵略性,辣条跟她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条恐龙。张晨想这样的姑娘真应该供在博物馆里,而他是讲解员,博物馆的门上还贴着毛肚与狗不得入内。
车慢慢爬到了操场门口,毛肚和他的兄弟们刚打完球,正光着膀子往这边走。
张晨决定不道歉了。
他要追的的姑娘比毛肚的女友辣条都要漂亮,他要拿着一份漂亮的简历去应聘她的讲解员。张晨决定不仅要赔给毛肚一个杯子,赔一个还要送一个,就那么摔在毛肚的桌子上,指着毛肚的鼻子说,你他妈再欺负我试试。
张晨心中重燃起了那股豪壮感,他狠命地蹬车,他要路超过操场的门,然后像胜利游行一样围着学校转一大圈再把车还回去。
他瞄准了操场门口的减速条,猛地给了蹬子一脚,然后卡啦一声,他只感到自己飞了出去,还没等大脑读条,便已像一张大饼一样拍在了地上。
一个人影晃过来,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张晨抬起自己那颗装着一个基本摔到崩溃的复杂系统的头,寻找阴影的真身。
紧接着闯入他视线的是一双45码的大鞋底,未被鞋底遮挡的画面里露出毛肚的脸。
“你他妈为什么要骑我的车,还把链子弄断了!”毛肚咕噜噜地一通吼。
“对不起大哥,我还把你的杯子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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