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拿上木棒到街上去偷袭母亲,他待在他的房间里就没有出来。
下午放学回家,母亲已经收摊了,还做好了饭菜,她一如即往地指派我去叫父亲吃饭。我怯怯地走到父亲的房间门口,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只好在外面大声喊:“爸爸,吃饭喽”。也不管父亲听没听到,喊罢撒腿就跑。
父亲没有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在我叫过他几分钟后慢慢吞吞的来吃饭。母亲催促我再去叫一下,我又跑到房门口,看见房门依然紧闭,又扯着嗓子在门口喊了两遍:“爸爸,吃饭喽”。
关于吃饭这个事情,这么多年下来,我们都有一套默契的程序:开始炒菜就叫一遍父亲,当然,按父亲的脾性,菜炒好上桌他断然到不了饭桌。大概等十分钟,他还不来,我们再叫他一次,大概又过十分钟,依然没来,基本上确定这顿他不会来吃了,我们会给他留点饭菜,然后才开始吃饭。
今天,我们就给父亲留了饭菜。
他不仅中午没吃,晚上留的也没吃。
睡觉前,母亲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的房前,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确定它是从里面锁着了,又把脸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探寻。
半晌,母亲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小声对我说:“你爸爸不晓得在里头做啥子?黑黢黢的,啥子都看不到”。
母亲顾自狐疑地嘀咕了一阵,突然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我说:“你再去叫声你爸,问他要吃饭不?不吃我们就盖火(小时家里烧碳做饭,晚上就把碳粉加上黄泥,用水和湿,再把它敷在炉灶上,第二天起来敲烂就可以继续燃烧。)了哦”。
我乖乖的走到父亲房门前,把母亲的话复述了一遍,没听到回应,又跑回去向母亲交差。
第二天,再去叫父亲吃饭时,发现通往他房间的外屋的门也从里面锁上了,我进不去,只好隔着几间屋子放大嗓门儿喊几声:“爸爸,吃饭了”!
一连五天,父亲把半边房子都锁得好好的,整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从没露过面。母亲无数次从房前屋后的各个角落观察,除了没有上房揭瓦,她各种办法想尽了,最终也没能窥探到里面关于父亲的丁点儿动静。
母亲也无数次的猜测,父亲这些天把自己锁在里面干什么?她打死也不会猜到父亲会自杀。
自杀这种事,母亲有一万个理由要去做,但有一个理由让她活下来,那就是我们四姐妹。而父亲,他有一万个理由不去做,倒是有一个理由会让他去做,那就是母亲没给他生儿子。
实事证明,父亲确实只用一个理由便成功的打败了那一万个理由。
记得那是半夜,我睡得正香,被母亲一阵猛烈的摇晃惊醒:“快点,你爸爸喝农药了,快起来看着他,我去找人”。
我慌里慌张地滚落下床,爬起来踩上胶鞋,跟着母亲来到父亲的房间。房间门大开,而且家里所有的门都是大开着的。
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怒目圆睁。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他的眼睛好像是血红的,又好像是铁青的,我不能确定,记得清楚的只是他眼神里的绝望。
我恐惧得倒退了几步。
母亲叫我看好父亲,自己就冲进了夜幕里。
刺鼻的农药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让死亡的恐惧将我包围,我忘了自己已经在心里无数次的诅咒过眼前这个叫“父亲”的男人快点死,早点死。
现在,他真的要死了,我害怕,伤心,祈祷……这一刻,血缘已经完全战胜了恨。
我想,那一刻父亲是相当难受的,他的头已经完全不能转动,只有眼珠能慢慢地转动,我寻着他眼睛努力所视的方向,才发现床边柜子上有一瓶“敌敌畏”,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抓起那瓶快喝完的“敌敌畏”,转身出门,走到院坝里,用力把它扔出老远。
我只扫视了一眼黑洞洞的夜,便逃进里屋,正撞上父亲死死盯着我的血红双眼,我又想逃出去。
我差点哭出声来,我到底该往哪里逃?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到:“怎么还不回来?妈妈快点回来”!
医生终于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母亲那个最要好的邻居,他们手忙脚乱的找来肥皂,水,还有剪刀。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几年前,母亲吞了几包老鼠药,就是在这两个人和这几样道具的帮助下,得以捡回一条命。
医生处理完后回家了,走前对母亲说:“喝得太多了,好在他是和茶水冲在一起喝的,我只能给他洗胃,剩下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记忆中,整个过程母亲没有哭过,很难说是她太坚强还是像曾经的我一样其实有些不可告人的邪恶想法。她只是不让她的邻居好友走,然后一遍遍地说:“今晚我咋睡得那么死呢?他喝了药起来到处吐我都没听到,屋内屋外到处吐我都没听到,一直吐到我的房间门口我才被吵醒”。
母亲一直失眠,确实从未睡得这么沉过,听她的描述,大概是父亲一气之下喝下了“敌敌畏”,可能在生死边缘挣扎一会儿又后悔了,于是故意开门大吐,想引起母亲的注意,以此获救。巧不巧的是母亲居然睡得那么熟,于是父亲特意跑到我们睡的房门口来吐,母亲说,她是被“哇啦哇啦”的声音惊醒的。
难道一切都是天意?本来,母亲这些年也是受够了,受得够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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