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和白山秋之间有一段秘史。
新入学那会儿,同学们还不太熟悉,彼此都有些拘谨。但这并不会持续太久。他们也很快找到了说家乡这个破冰的话题。
下面两铺的兄弟分别来此西安和洛阳,两个人争相夸耀自己的家乡好。为争论谁是十一朝之都面红耳赤。对面武汉的兄弟说: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吵这些劳什子嘛呢!他脚头是个天津仔,一副不屑的口气:为文化而争,可矣。以逞阿Q之精神,陋矣。他们都可以互相攻讦,或自诩清流,或讥诮他人。只有白山秋和他默然无声。他两个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王汉康读了很多书后,终于赶到可以与白山秋沟通了。他们在闲谈间就聊到了这件事。
白山秋说:他上大学就是为了逃离。他虽然生在三秦,但根本与巍巍皇城毫无瓜葛,他家世代居住穷乡僻壤之间,看天刨土挣吃喝,更可悲的,几乎无人有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想法,又岂有热风吹雨洒江天的豪情壮志?待在那里,尽管可在荒烟古道、夕阳芳草里感到山河雄壮,却难以抑制地想到悲凉酸楚。一个原始、沉重的家乡,谈什么热爱,如果抱之怜惜,便徒是为自己拴上了一副沉重的镣铐枷锁。
汉康听着白山秋冷漠的叙述,一面突然想起了开学时交学费那件旧事,一面又回忆起自己的家乡。
王汉康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他明白,自己的家乡并不比白山秋的家乡好到哪去。若论文化程度,他的父辈、祖辈中目不识丁的不在少数。可他们勤劳热情勇敢,而且智慧。还有印刻在脑海里的金狐山、狐狸河、白头岭、黑龙山。他爱自己的家乡,爱它迷人的风光,也爱那里生活的每一个人。但这种爱很抽象,他爱它却不认为自己要留在那里,真留在那里他会痛苦。
有时候,他甚至为此而痛苦、羞愧。他反而羡慕白山秋,拥有一个丝毫不值得怀恋的故乡,甚至羡慕一个没有家的人。可这样的想法很快又会被他认为疯狂可笑,他会感到自己的卑鄙与背叛。但他却从来不认为白山秋冷酷,也从不会把卑鄙背叛和他联系在一起。
这种爱与恨的自我纠缠,让他喘不过气来。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用了一年的时间把故乡缩小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可这次偶然的对话,让他又被拉回了这个即要忘却的心灵之问。
白山秋惊讶地看着王汉康。
外面夜色深沉,自习室里两个人站在玻璃窗前凝视着这个他们拥抱一年却远未熟悉的城市。
“你喜欢风吗?”白山秋问。
喜欢。他答道。
你喜欢隔着窗子看风还是打开窗子看风?
我并不喜欢窝在封闭的空间里看风。我喜欢追风,喜欢像风一样的自由。
像风一样自由!白山秋大声地附和。
我们一起追风怎么样?
好。
那个夜晚,他们第一次走出大学校园,骑着自行车追了一夜的风,绕着这个市区兜了个圈,直到精疲力竭。回来时,朝阳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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