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汉康收到了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消息,迅即燃遍了王家沟——一个十分普通也无比落寞的小村子。
王家沟地处丘陵,因为被白头岭和黑龙山包裹着而得名。两山之间夹着一条狐狸泉。狐狸泉的源头,据说是尽西头的金狐山。
金狐山,每个人都知道,也都看到过,但从来没有人尝试着去攀登。
小时候,汉康的小学老师王福全带着班里的十余名学生登上白头岭的一个小坡顶上写生。王福全,是王家沟小学的三、四年级老师,负责教语文、画画、社会、劳动课程。每个刚进入三年级的学生,他都会组织一次集体登白头岭的特殊班课。
王老师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学生记住家乡,怀恋家乡。
为什么不带他们去金狐山,而是去白头岭?每次登山的时候,都会有几个好奇的孩子问他。他何尝不想登金狐山?只是太远了。而他并不直接说出真实的原因。
他说:金狐山是一座神圣的山,你们现在太小了,没有体力可以攀上它,连村子里顶呱呱的壮劳力也很难登上它的。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咂着嘴巴。我现在只能让你们望着,遥遥地望着,总有一天,你们之中,会有一位登上它的。他说着,激动地挥着膀子,我的学生一定能够战胜这座山峰!
其实,王老师也没有登山过金狐山。但他总能用动人的语言把金狐山描绘得无比神圣,令学生们万分神往。
确实,金狐山十分的远。一个老师,是不可能带着十几个娃娃们跑那么远的。家长们也绝对不会放心。
每次登白头岭,他都要求学生们自带水瓶和食物,以备能量所需。他们清晨出发,登上白头岭时,已是下午了。
当他带领学生们登上白头岭,感受着山顶清风的吹拂,总是万分的惬意。他指着山下的狐狸泉说:同学们,你们看啊,学校旁边的那条大河就在你们的脚下了,它多像一只蚯蚓哪。循着老师的手指西行,那蚯蚓一样的小河弯过好几个弯折到白头岭和黑龙山的腹心里。
突然,他抬起手向尽西的高处指道:快看,那就是金狐山,就是狐狸河的源头,狐狸河的水就是从那山上流下来的!它多像一只金色的狐狸啊!
太阳的光辉照耀下,金狐山辉煌壮观。倒碗状的轮廓是向西可以观看到的极峰,在那个极峰的两沿凸起两个尖角,确实像只狐狸的头。藉着太阳的光辉,他就像一只漂亮的金色狐狸!
同学们惊讶地发出喜悦的叫声。
他们费尽力气,登上的白头岭,在金狐山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小得可怜。他们与金狐山之间还隔着无数重的山峰。
老师说,你们对着金狐山许个愿,写在纸上,我收藏着,等将来你们长大了,就来我这里打开,看看有几个有勇气实现他,那才是王家沟的好男儿。
接着,老师让他们对着金狐山写生。他说,你们的语言水平还有限,而想象力是无限的,画画比写作能让你们更好的表达。当然,画完以后,我们就得匆匆下山回家,要不然,等天色降下来,会把我们吞没在白头岭上的。你们要用心画,记住金狐山的模样,回去以后,写出你们有生以来第一篇作文:遥望金狐山。
汉康清楚地记得这次登山。他也清楚地记下了自己许下的心愿和他第一篇作文。
他的愿望就是登山金狐山,反过来看一看王家沟还有白头岭、黑龙山以及狐狸河。
他之所以记得他的作文,是因为王老师在班级里朗读了他的作文。
作文这样写道:
今天,王老师带着我和同学们登上了我家北面的白头岭。白头岭,太高了,我从来没想着能登上它。虽然,我家就在白头岭下住,我也常常跑到白头岭上玩,可我从来没登得那么高。登上山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了。虽然很累,但我很高兴,特别是看到蚯蚓一样的狐狸河。我的学校,我都几乎看不到它了。我以为我登上的是金狐山。可老师带着我们看金狐山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登上的是白头岭。金狐山还远着呢。金狐山真像只狡猾的狐狸,支着两只尖尖的耳朵,眯着眼睛向王家沟笑,哈喇子就流成了狐狸河。多么大的一只狐狸啊,哈喇子就让这么大的村子浇地、吃水都用不完。我画着金狐山,画着画着就把它画成了一只留着哈喇子的狐狸了。老师说,登上金狐山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一定要登山金狐山,像老师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王老师对汉康写的这篇作文十分满意,让每个年级都读,还贴在了学校的黑板报上,尽管文章里有几个错别字和拼音。王老师说,他教过的学生,从来还没有写过这么好的作文,更别说这是第一次写作。
王老师逢人就夸奖,说汉康将来一定能做大事。一时,他成了全村子谈论的明星。他的父亲王福贵虽然沉默寡语,但听到大家这么夸赞自己的娃,还是十分的高兴。
汉康也没让王老师失望,学习更加努力,一直都是村子里最优秀的学生。在王老师的这场表扬后,他稳稳地站定了第一名的位置,在王家沟、在金山镇,他都是学习的标兵。
他第一个考上了全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而且在高中也总是名列前茅。虽然,他升入重点高中一时成为头条新闻,但在王老师和村里人看来,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福贵说,狐狸河里游泳的娃,游得再欢,到青河里扎猛子也得呛两口水。现在,汉康娃就是进青河了,将来还要游黄河,跳龙门,难着哩。古代,这就是考中举人了,全国那么多举人,还要考进士,头皮都钻破了,那缝儿就那么宽。
汉康考中了北方大学,至少也算是游进了黄河。方圆百十里也算是个人物了。支书王有德、村长王有才都到他家里来祝贺。他的高中班主任也代表学校亲自跑到王家沟传递了喜讯。
汉康更自信了,他信自己一定会是王家沟里最好的男子汉。这几年,他试着沿着狐狸河西走,有一次走了好几天,被一道山遮住,他拼尽力气等到了山顶,满以为自己成为了第二个登山金狐山的人,却失望的发现,金狐山还在那里看着他,一如小学三年级时它在那里对着站在白头岭上的他一样。于是,他更佩服王福全老师了。他想,王福全老师是怎么登上的呢,他有辆车,他据说还坐过火车,可能他是坐火车迂回过去的吧。将来,他也要爬到山的那一头,站在比金狐山更远的地方,实现曾经许下的宏志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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