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寂寞”成了一种流行。报纸脱不开作女的空虚无聊。影视绕不开怨妇的心事重重。艺术离不开自我标榜的忧郁迷茫。伴随这些“寂寞”而来的,是比自来水还要廉价的“眼泪”。
生活,就这样掉进一口叫做“寂寞”的酱缸里,被“眼泪”腌渍着,慢慢地失去生气、硬气、骨气、志气、勇气等各种水分,变成软不拉搭的萝卜干,“嘎嘣”一咬断成两截,咸咸涩涩的滋味麻木了本来就有几分迟钝的心灵。
当代社会,我们正在自觉或不自觉地享用精神上的垃圾食品。
同样是寂寞,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两个极具风骨的身影。生前,名字犹如荒地上无人过问的野草。可他们,依然倔强地矗立在冽冽的寒风中。最终,站成两座高高大大的碑。
寂寞何必哭,生活不相信眼泪他,叫阿炳,长在中国无锡城内。
阿炳的二胡只为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百姓奏响:
他给披着破长衫捏着一沓法币买不到半个烧饼的教员演奏;
他给头上插着草标向每一个路人磕头的孤儿演奏;
他给时刻躲避巡警的棍子大雪天光脚卖报的报童演奏;
他给没有好饭食没有好床铺挨打挨骂的学徒演奏;
他给醉生梦死被人当作玩物蹂躏作践的舞女演奏;
他给依靠血汗挣钱却只能眼睁睁用芦席包裹儿女尸体的苦力演奏……
如泣如诉的音乐是倾诉,是激愤,是呐喊。
在军阀混战黑白颠倒的世界里,阿炳的理想流淌在那把粗陋的二胡上,像一杯茶,一堆火,一个朋友,一盏灯,一面锣。
累了,给你解解乏;冷了,给你暖暖身子;苦了,帮你擦去腮边的泪;黑了,帮你找到回家的路;迷糊了,让你清醒,让你思考,让你在岔路口找到正确的方向。
这理想,是整首《二泉映月》的核心。饥饿、流浪、呵斥、谩骂、殴打、欺凌、驱逐,甚至刀光血影的牢狱之灾,都不曾使他有丝毫的变质,依旧洁白得如夏日莲花。
恨悠悠,爱悠悠,失明的双眼把暗夜看透。
情悠悠,意悠悠,无语的岁月在琴弦上流。
无锡的水,是他人生的一杯壮行酒。
二泉的月,是他命里一艘不沉的舟。
1950年,阿炳在贫病交加中逝世,身边别无长物,只有二胡,只有绕梁三日的《二泉映月》。
70年代,日本著名音乐指挥家小泽征尔初闻《二泉映月》,神情凝重,泪流满面:“这首曲子怎么说也该跪着听,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站着听!”
因为,这曲子里挺立着一个永不折腰的英魂。
寂寞何必哭,生活不相信眼泪他,是文森特·威廉·梵高,生在荷兰。
梵高一生是孤独的,陪伴他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寂寞海洋。很多时候,一双沾满各种颜料的皲裂的手,一堆遭到艺术届无数次拒绝只能塞进壁炉的油画,就是梵高的真实写照。
不肯媚俗的性格与上流社会的价值观产生极大的冲突。夸张变形的画风与贵族们欣赏的唯美主义格格不入。
父亲赶他出家门,母亲讥讽他,叔叔掐断他的经济来源,同样从事绘画的胞兄排挤他。视若生命的艺术变成了人人都可以吐在地上的一口痰。而他,则成了别人眼中的“疯子”。
“寂寞”成了梵高创作的源泉,在汲取前辈伦勃朗等人经验的基础上,加入了东方元素、特别是日本版画元素,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终于成为后期印象画派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就是充满希望的《向日葵》。
我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幅画带来的震撼,只知道目光落在上面就再也挪动不了。浓烈的色彩火一样沸腾,足以消融世上任何一种颓唐和沮丧。这是天才的杰作!
梵高最终在冷酷的现实中用一把左轮手枪给生命画了一个句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他死后,世界各地都以收藏他的作品为最大荣耀。
我始终钦佩这样的“寂寞”,钦佩这两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们诠释了一个寓言:
“寂寞”,不是庸俗、矫情、无病呻吟的代名词。它是一种生活的积累,一种生命的酝酿。你得先成全了自己,寂寞才会成全你。
所以,寂寞何必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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