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碎碎的日记本

昨天在寝室收拾，翻出了封面为“你好 狐狸先生”的本子，我一时想不出来这个是记什么的，毕竟本子用得半途而废是我的常态。

我一直不是一个用得很省的人，小到本子橡皮，大到手机电脑，所有东西都会深深烙上我的印记——刮痕磨损都是家常便饭。比如这个本，不用翻开我就知道我只用了不到四分之一便将它束之高阁，肉眼可见，因为我经常撕，已经有部分开胶，一些纸张零零散散地夹在中间。

我随便翻开，是一张撕下来的单页，字迹凌乱，上面写着“我的课程表”，5*8的格子里面散落着“小学语（小学语文）”、“2E（二年级英语）”、“自习”等等安排，我此前有很多兼职经历，所以一时想不出是在哪个机构的工作。由于当时桌面仍然一片狼藉，我顾不得翻完本子，便将它放至一旁，想着晚上再看。

读日记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事，细数过去，看着自己的所做所想，仿佛日记本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逐渐分离，坐在书桌前的我看着日记里的我，或因某次考试失利而着急，或因为某个男孩子的某个举动而激动，或抱怨繁忙的兼职。这种心境是做其他事难以实现的。

我几乎不写日记，这也是我翻出这个本子后有些惊讶的原因，这大概是除去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外我唯一的日记本。

日子过去就是过去了，为什么要花时间再写在本子上呢？曾经的我常抱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在读这本日记的我，真的很感谢当时的自己，点点滴滴赋予文字，让现在的自己稍有慰藉。

里面跨越了2015年10月3日到2016年11月2日，从高三到大一上学期末，一年左右，但实际上记得断断续续，一个月一篇没有也很正常，大致半个小时就翻完了。

2015年9月25日，我的16周生日，一个很好的朋友大雨把它送给了我。扉页上还记着我很喜欢的汪国真的诗句——“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下一页上我写着，“谢谢你，让如此黑暗的日子里有了一丝光亮，致大雨”。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让我把它称为“黑暗的日子”，想来大致是繁重的学习压力。这句话仿佛给整个日记本奠定了基调，不得不承认，整个日记本充斥着负面情绪，有对成绩不理想的焦灼，对自己长相不满的深深自卑，对未来的迷茫，对无疾而终的暗恋的悲伤，甚至转化成了对那个男孩子的抱怨。

当然，里面也不乏对自己的不断鞭策和激励，我写上了自己的理想大学和高考目标分数，在一旁大大地写上“加油”和惊人的感叹号。

对了，里面甚至有些算是恶毒的句子。现在读起来，我惊异于自己竟然写出如此粗鄙的文字，宛如电视剧里张牙舞爪的女二号。但我也感谢当时自己的真诚，让现在的我能更近地感受那时。

人总是这样，内心最苦涩最黑暗的情绪，往往难以和他人分享，无论是多亲密的关系，便只能将其倾注于文字，赋予于书面，这种发泄确实很爽。在日记本里，我无需顾忌什么人情什么分寸什么礼节，笔尖便是内心所想，就像懵懂的孩童，口无遮拦，大声喧嚣着自己的想法。正如龙应台言，文学让看不见的东西看得见。我的日记自然算不上文学，套用这句话，大概是文字让黑暗的蛆虫暴露出来。

日记本里的学习

里面很多关于成绩，当然大多是在成绩不理想之后的焦灼，以及由此引发的自我体认问题、自卑和彷徨。就连我自己也在日记里写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考完试后写日记”。

即便现在我就读一所985高校，时常被冠以“学霸”名号，但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学霸，这真的不是什么谦虚，而是越长大越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能稍微多努力一点的普通人。

高三的时候我更是认识到了这个事实，由于高一上学期几乎没怎么学，基础很差，即便在后面像是黑马一样蹭着边儿冲进了精英班，却总像是农村人进城一样，并没有什么归属感。我仿佛隔着一层纱帐看班里的其他同学，他们才是从小到大的学霸，而我只是一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世界。当然，我的这种自卑往往会转化为激励自己不断使劲努力学习的动力，比如“也许我的条件比其他人差，但一年后我会远远超过他们”，便是当时我的豪言壮志。

我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日记本里时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她”，也许当时我还担心旁人看到日记本里过于露骨的嫉妒，便几乎不怎么出现其他人名，一律用“她”代替；可笑的是，三年后，我自己也完全搞不懂这个“她”到底是哪位。

比如日记本里最让人难熬的大概是11月15日。这种难熬至今我还能感受到，宛如自己仍然坐在闷得透不过气的教室里，藏在垒得高高的书本试卷后面，一边烦躁地算着怎么也解不出来的题目，一边听着班主任长篇大论，眼角还瞟着那些有资格报名自主招生的同学们在教室和老师办公室来回穿梭（因为教师办公室有电脑可以网上操作报名），他们手里的一沓比赛证书与成绩证明来来回回扇动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当时是自主招生的报名阶段，那年大家搞自招的积极性很高，因为去年我们班主任带的毕业班里有个学长通过自招降分，成功进入北京大学，这对升学压力巨大的河北省来说是天大的事，班主任十分鼓励我们也要尝试。当然，自招需要比赛证书、个人成果、或者年级排名前十。而我，不仅没有任何成果，连成绩也出奇的平淡。当时可能是我内心最煎熬的时候。

如果一直在不管不顾地前进倒也无所谓，因为也很难感受周围环境的变化，但是往往这种时候，不得不回望过去展望未来，我总难免觉得还有太多不足，想着“如果时间倒回一年前”之类的废话。是因为我真的做得不够吗？还是说，无论做得有多好，人都难免有这样的想法，对自己不满，对未来紧张。

我对自己认识得还算清楚，写道“要么无欲则刚，要么就让自己足够强大，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真是只是个凡人，我不超脱，我很世俗，我很功利”。

世上有天才有傻子，更多的是凡人，有天资和欲望相符的凡人，这足以让他们过得安逸快乐，但我偏偏是天资和欲望不符的凡人，这大概是最痛苦的人生模式吧，在不断激励和不断自卑中反复，在热血沸腾和任性躺尸中循环。

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认清这个事实，越来越经不起折腾。

但现在的我一边敲字一边羡慕那时的我，我知道那时的我算不上快乐，至少从日记本里我可以明显感觉到，90%记录的都是不快乐。

但那时候的我是有干劲的我，我愿意每天五点多起床第一个到教室里开始背书，我愿意一下课就去堵老师问问题，我愿意在日记本里记录充实但未微微泛苦的生活。或者说，我愿意痛苦，通过一次次的比较，我永远都鞭策着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好一点。

但踏入大学以来，很明显，我记得少了。日记过得干巴巴的，仿佛在挨日子一般，时间不知怎么就混过去了。我也渐渐被磨去了锐气和锋芒。

日记本里的暗恋

除此之外，日记本里还有一段苦涩的暗恋。他是我的同桌，文综很好，数学却好像不怎么开窍，现在也如他所愿念了法律，update一下，他还保研到了厦大，真的是很优秀。

“3月29日，在这个我最爱的组里度过最后半天，我不想拆分组，我真的好难受…我想我痛得快死了，我不想说话，我不想笑，我好难受”。在一旁我甚至记下了我们当同桌的日子，12.22-3.29，98天。

在电脑上敲下这段话竟觉得有些羞耻，表达方式还有点言情小说的感觉。与其说我不想拆分组，不如说我不想和他分开，我还想继续和他当同桌。我也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我深知必须要隐藏起来。不过他可能也感受到了，并没有和我说什么，那天我们两个位置仿佛被低气压包围。

 “4月9日，为什么今天想写日记了？因为一杯水吗？受不了自己了！你太傻了，一切都只是幻想，总是想太多，你配不上他！”

发生了什么，我早已忘得干干净净。青春期的女孩敏感到什么程度呢，一杯水便可以撩拨她的心弦，让她在千回百转的细细揣摩之后，记在一共也没几篇的日记里，因为这值得在日记本里占据一席之位。当然，于我而言，我最后一定会得出一个否定悲观的答案。

 “5月22日，高考前半个月，他们俩一起回宿舍，应该没什么事吧，只是碰上，也许有个人是故意的。算了，随它吧，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呢？真奇特。”

大概是高考前最后几场为数不多的模拟，我们被要求把教室里所有的数都搬回寝室，这需要跨越大半个学校，穿过400m的操场。枯燥无味的高三生活里，往往这种时候是流言纷飞大家挤眉弄眼的时候。因为我们可以通过哪个男孩子帮助女孩子搬书，判断谁和谁有猫腻。

我自然是自己搬的，还列好了计划，每次搬一部分。不过这天晚上我看到那个男孩帮我同寝室的一个女孩子搬书，搬到了我们寝室门口，我们也看到了彼此。当天晚上，我趴在床上，在日记本里这样记的。

“也许有个人是故意的”。看到这句话我甚至有些忍俊不禁，不知道男性读者是否能理解慢慢醋意或是恶意，女孩子一定理解吧。

“他明明有那么多缺点”。很明显，为了努力不被这件事干扰，我一定在某张纸上列下了这个男孩子的众多缺点。在这里我想道个歉，这个男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青春期的我，唉。

其实这天之后发生了更大的事，我却没有记在本子里。第二天他又帮她搬了书到寝室，我也听到了传言说，他们两个走的是一条幽微昏暗的小道回的寝室——与穿越大操场不同，走这条小路的男女生往往被认为是在交往。

当天熄灯后的寝室，自然是“围攻”那个女孩子问问情况，我没有参与“围攻”，装作不在意却又比谁都在意地听着，直到她忸怩着说，“对的，我们在一起了。不过你们不要外传啊，他不想别人知道。”

我忘了那天晚上我怎么入睡的。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但是最后被通知的时候还是有点疼。

日记本里的朋友

说实话，我是一个很不称职的朋友。所以首先我要感谢即便如此仍对我不离不弃的那些非常非常棒的朋友。

比如我不怎么记朋友的生日，即便记了也很难花心思准备礼物，我也不怎么注意维系友情，比如过一段时间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比如日记本里她们出现的次数并不算多，但她们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比如这个日记本，和把它送给我的大雨，是一个非常体贴的女孩子，正如开篇所写，这是我一抹光亮，也是听我倒苦水最多的人。

我记得在我最终得知暗恋无疾而终的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悄摸摸地跑去另外一个寝室找朋友，钻进她的被窝，把这几个月的所有事都告诉她。这些细细碎碎的情绪，我只告诉了她。

唔，真好。

感谢这个日记本呐，让我细细碎碎地记录了或积极或悲观或痛苦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