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茄仪
父亲,从十七岁开始就跟着理发师傅当学徒,理发师的工作一做就是三十七年。父亲常常说起,他赚的第一笔工资——一毛钱,而八十年代的一毛钱,只够换一碗汤河粉。在镇上理发的三十七年间,父亲由街边摆摊,到有了独立店铺,再后来娶妻生娃,在镇上有了第一套房子,再到在市区有了另一套房子。家里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双手一个头一个头地“剪”出来的。父亲的手,是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是一双充满自豪的手。虽然不像医生的手那样承受着生命的重量,但是它支撑着一个家庭的重量。
父亲的手,是一双灵巧的手。家里从来没有买过垃圾铲,父亲将用完的洗洁精瓶,斜切一刀,将有把手的那一半留下,用铁丝将木棍和洗洁精瓶把手绑住,一个实用又简单的垃圾铲便诞生了。除此之外,还有台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音响作为底盘,方便面桶做灯罩,家里多余的电线、开关、灯泡,“乒乒乓乓”一上午,一个台灯又诞生了。我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很心酸,“爸,咱不用这么省,我已经毕业工作了,我可以帮你买个台灯。”父亲笑嘻嘻道,“这比买的更有意义。我晚上睡觉前,用它看点书,挺好。”看着父亲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只能由着他了。父亲这一辈人,勤俭惯了。
父亲的手,是一双严厉的手。我和弟弟从小到大的成绩都不错,教育是父亲一手抓的。刚开始学写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父亲常言道,字如其人——做人和写字一样要端端正正,不能东倒西歪。做数学,更要严谨细心。记得有一次,我的数学成绩得了八十八分,上学以来最低的一次,父亲狠狠地批评了我。那是一道分步计算题,我从第三步就开始错了,后面每一步都错了。父亲还跟许多个来店理发的客人说我粗枝大叶。我小小的自尊心承受不了,淅淅沥沥地哭了一晚。从那一次开始,我对数学起了敬畏之心,一遇到计算题,精神抖三抖。那件事情在我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我对父亲是有怨念的。直到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名老师,我才明白父母也好、老师也好,严厉的背后,其实是另一种爱。这种爱,比鼓励孩子学习更难、更狠、更有力。虽然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我至今是不认可的,但事情的本心是善良的。
父亲的手,是一双温暖的手。父亲五十岁的那一年,决定在城市郊区买一块地建房。那时候我很不理解,用毕生积蓄安享晚年不好吗?身体折腾出毛病来怎么办?自家建房,比买房辛苦多了。过去那四年,父亲像建筑总工程师一样,从人力、财务,到采购、设计、建造、装修,抓得井井有条。披星戴月,理发建房两头忙活,本来黝黑干瘦的身体,又增添了几分苍老。乔迁新居的那天,亲朋好友来祝贺。筵席散去,父亲端起一杯热茶,感叹道:“我一生建了三次房子,第一次是在老家,第二次是在镇上,第三次是在市里。等我和你母亲老了,抓不住剪子了,就在这里收租,收多少花多少,不用你们年轻人养。”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了。父亲辛苦劳作一生,考虑的都是家庭和子女。
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而是用双手把生活的坎坷磨平,牵引着全家走向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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