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印说篆

当有人问为何会迷上篆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一时语塞。越是想简明扼要地说明这个问题，就越是感到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念念思之，如鲠在喉。

篆刻是印章的一脉，自文何已降，文人治印风行。篆刻印章的艺术属性便逐渐取代了它的实用性，即便是书家、画家所用之押脚与闲文章亦是其作品不可或缺的艺术组成。

篆刻之篆有二义，其一是因为印文必篆体。虽甲金籀隶皆可入印，然多以篆体为主，故因文得名。篆刻者必通篆文然后可。上洎书同文，李斯治小篆（世称铁线或玉筋），历为圭臬。及汉许慎著《说文》，收篆字近万，看成古汉文字的宝库。是为篆刻者的工具书，更是篆刻者通晓篆字之津梁。篆刻者对汉文字的源流嬗变、文字训诂、六书义理须申明深谙以为基本功夫。此外，人们常说的“诗书画印”之诗、书、画亦治印之基础，即所谓印内之功。篆刻者必于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兼擅多能，才能创作出诗情灵动、画意盎然之印。

没有书画工地的篆刻者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篆刻之篆的另一义，即指印稿的书写，篆与刻是两个密切关联的创作过程。明代之前多为书家书篆，玉工捉刀，犹如书家书丹石匠镌碑一般。文彭何震为臻篆刻艺术的完整统一，亲自操刀开一代印风。篆刻者识篆、书篆乃必修课。识篆则必通《说文》；书篆则李斯、阳冰乃至石如、福厂皆堪追摹。

小篆就字形来讲，结体工整严谨、端庄挺拔、自然流畅，极尽线条之美。及于字落石面则宛如游龙，近人吴俊卿以石鼓入印，钝刀硬入，尽显苍劲雄浑；齐白石单刀直入，阳刚率性、霸气十足。清民之际黟山、云间、徽、歙、皖、浙各派篆刻艺术各显风流、异彩纷呈，极尽一时之盛。然篆刻所体现的独特艺术魅力仍在于其当风带水的飘逸灵动，此其万变不离其宗也。故篆刻当从汉印入手，取法乎上。

篆刻这种以印章为载体的艺术表现方式，应兼具四美：

寓意美，印文讲求内涵丰富耐人寻味，醒世名言哲人警句可，俗话俚语亦可。

字形美，汉子之美未能尽美，精选字形美者入印，一字不美则舍之不刻，不可因一字害全印。

布局美，分朱布白极尽巧思，务求完美，一字不谐亦舍之不刻。

技艺美，笔意天成、刀法老辣，刀笔浑然、相得益彰。

篆刻是小众艺术，而篆刻者多是率性之人，兴之所至则不舍昼夜，寝食尽废。偶得佳句妙语，心为之动；然后斟酌字形，结合印型摆布安排，极尽巧思必欲和谐生动、字字珠玑；一印未成已呕血三升。至于成稿上石，则乘兴舞刀势不能暂止，必欲一气呵成而后快。

篆刻者慎勿沦为刀客，世有论刀“七十二式”、“八十八法”云云，皆好事者所为。篆刻者刻印，无非大刀阔斧处选大而厚重者，率意游走处选中而常用者，精雕细琢处选小而轻薄者。虽篆刻用刀因人而异然概莫能外焉。

篆刻者须定力，蜗居陋室，凝然安坐，制心御神，专一境性。扬雄有云：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揆其情应非褒贬意，篆刻者应是智而力者。“抚古今以一瞬，纳四海于方寸”，是对印章的溢美之词，然篆刻者确需印外之功。所谓印外之功则是看似与篆刻无直接关联的艺术门类，诸如音律、戏剧、武术、哲学、宗教、茶道等等，多多益善。篆刻者必须具备足够的学识与艺术修为。

篆刻，首先是学识然后才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