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和杨康作为后天环境教育的两个对立案例,历来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类似的,在《倚天屠龙记》中,也有一对男性主配角——张无忌和宋青书,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说来也是悲情,宋青书和杨康一样都是惨死无人悯,原文如下,“右手挥出,拍的一声响,击在宋青书胸口。宋青书脏腑震裂,立时气绝。”当时他的头骨重伤尚未痊愈,全身缠着绷带,便被张三丰一掌了结了。
如此死法,比杨康毒发身亡后遭乌鸦啄食好不到哪里去。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宋青书自从坠入周芷若这一“情障”中之后,便开始为以后的错误人生逐步买单了。
书中最早开始描述宋青书的情节出现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过程中,当时赴光明顶途中,他力斗殷氏三兄弟,“虽大落下风,但却仍是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以此稳重沉静之姿登场,已隐隐让人赞叹。
接着便有金老对其面貌的描述:“此时走到临近一看,众人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好一个美少年!’但见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
如此俊秀之貌,难道会比张无忌差吗?纵使于相貌上两人难分伯仲,然而宋青书教人心折的“轩昂气度”,是父母双亡、历经坎坷的张无忌所难具有的。“玉面孟尝”之江湖传名,实自不虚。
随后他指挥峨嵋门众依八卦站位令得青翼蝠王不能顺利大兜圈子,由此得到蝠王一句由衷称赞。待灭绝师太质问他为何知道峨嵋派众多弟子之名字而得以游刃有余地指挥迎敌时,他却说是静玄刚才“引见”的,灭绝师太也不能不赞:“嘿,入耳不忘!我峨嵋派哪有这样的人才?”言下之意是连周芷若都不如他了......
他举止合宜、知理识趣,颇得做人处事之道,待人接物潇洒干练,端的是名门风范。向灭绝师太请教,一番说话自然得体,了无痕迹的讨好,高傲至极如灭绝师太者竟都“心中极是乐意”。
再看他随后指挥布阵,调动峨嵋众人,不救助吃紧之崆峒,反助已占上风的昆仑,“静玄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书道:‘昆仑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当能一举而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望风披靡。倘若去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天鹰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了。’静玄大是钦服......”此番见识智虑,就未经杀场的江湖中人而言,实非一般年轻人可比。
光明顶之上,张无忌重伤于周芷若剑下,武当诸侠碍于“侠义”二字不愿对其用强,又恐六派颜面因此而于江湖上无存而不能不出手,两难抉择之下宋青书挺身而出,貌似妒心作祟,倒有五分为的是自己出手,胜于累及父亲及众师叔的英名。
最后再看他于关键时刻对周芷若态度的心理描写:“宋青书自见周芷若后,眼光难有片刻离开她身上,虽然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给人认作轻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无不瞧得清清楚楚,心下明白:‘她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她心上抹去了。’自己倘若击死了这个少年,周芷若必定深深怨怪,可是妒火中烧,实不肯放过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机。
宋青书文武双全,乃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人也素来端方重义,但遇到了这‘情’之一关,竟然方寸大乱。”由此可见,他这时虽然对周芷若喜欢得如痴如醉,但一切行为都是端正守礼,只可惜这时不管多么冷静沉着的大脑,都抵不住情意弥漫所激发的熊熊妒火之逼。
终于迈出了“欲制张无忌一死”之脚步,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渐渐迷失自我,直至误杀莫七侠之后,终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草草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宋青书梦寐以求的梦境场景假如六大派不曾围攻光明顶,他便不会遇见周芷若,对其一见钟情终至沉溺不可自拔;若非此役,他名家子弟的高傲之心,断不会一夕折损乃至反噬于己;若非此役,他必不至初识相思爱慕之味,便复尝刻骨的嫉妒之心;若非此役,他仍将是武当第三代首屈一指的弟子,进退有礼、大方得体、机智镇静……
如此年轻侠少,原本应该在江湖中经历一番历炼,娶一位门当户对名门之女,最后顺理成章地做一派掌门。偏偏叫他未及经历挫折便惨败与张无忌,那名门世家子弟的傲气与颜面折损得这般彻底而惨痛。而他那一番情场失意、那一场偏执而不可得的爱恋,又与张无忌相关,嫉妒因而铭心噬骨,终于成仇成恨,终于将昔日的“玉面孟尝”毁却殆尽……
其后发生的一切,未见得全是他痴恋的结果,他对周芷若,迷恋多过爱,他对张无忌的恨,归根到底,源于那种处于关注焦点的高傲与自信一夕之间被打破、被折损——彻底而深切,张无忌在光明顶上出尽风头,周芷若、众位师叔、亲生父亲以及太师父,所有人的关心关注全集中到张无忌身上。未经锤炼的高傲,如此脆弱不堪,一旦折断便反噬心灵。观其结局,不由喟然长叹……
说完因憾失心,再说因思得义。宋青书所处武当派乃是和少林派一般为“纯阳”之地,当初张三丰连周芷若都不敢收留抚养而是将其托往峨嵋派,况且他又因年纪轻轻而未涉江湖,可想平日是基本见不到女色的,读的是圣贤道家书籍,练的是名门正派武学,奉行的乃是仁智礼义信五德,端的是根正苗红的“超级潜力股”。
所以他遇周芷若而一见钟情,算是初恋了,偏偏初恋不仅是个绝色美女,还心有他属(张无忌小时候因为玄冥神掌毒发而吃不下饭,是周芷若喂他吃完的,后来临走时又送张无忌手帕留念,念及女孩子一般懂事较早,周芷若又是神般的懂事乖巧,可见当时周芷若就对张无忌动了情愫之意。如今两人都已长大且再见到了面,又知道了张无忌一直完好保存着那条手帕,可以想象那种温情脉脉的内心激荡氛围),焉能不在心摇神驰之余眼喷妒火?
初恋之时人对待感情的态度总是不成熟的,貌似全世界只有意中人一个是最重要的,其它什么事都不顾了。再加上后来亲生父亲、众位师叔和太师傅对张无忌大难不死且对武林做出了卓越贡献所倾注的温情怜爱之景,心中自尊缺口迅速扩大,直至缺口,用“苦水”决堤而出形容都不过分。
初恋情人不喜欢自己,本门长辈们也不再把他“捧”于手掌心了,失落之余,便是各种不甘心。当他先“越礼”后“弑叔”而落入陈友谅奸计时,还是有那些许孝义之心而不肯助陈友谅为害本门的;直至最后落入周芷若手中,方为其所彻底利用,少林比武时若俞莲舟武功不及他,必丧命于其九阴白骨爪之下,可见此时他已是彻底沉沦深陷而不自知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宋青书连周芷若身子都碰不到一下(最后的情节中张无忌看到周芷若手臂的守宫砂还在,说明周芷若虽言宋青书是她丈夫,却是有名无实的),就沦为她的傀儡而被任意摆弄,这已经是完全把心给弄丢了的结果。因为当时周芷若唯一的目的就是向张无忌寻仇,这一目的恰好与宋青书之目的合拍,两人方才搭上了伴。
宋青书这个名字也是起得有意思,谐音“送情书”,情书已送,却如石沉大海,终是杳无音讯。但换个思路想想,这个名字也是很有“佛味”的,情书不管怎么送,都是如虚如幻,恍如一场梦,何必执着追求这种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梦境呢?何况本来就是得不到的梦境。
再回到道家之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舍有得,舍去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得到了属于自己内心的全世界。
如果说我的这些都是鸡汤虚言,那我就拿出《倚天屠龙记》中的实例来作参考。
一个是郭襄女侠,杨过是她初恋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为此执念苦苦寻觅20余年,直至40岁那年终于大彻大悟而舍弃多年之执念,创立峨嵋派。
另外一个著名实例就是张三丰,他的初恋就是郭襄,在少林寺第二次见到郭襄时他对她的好且不论,他对徒众有不得与峨嵋派交手的规定也不谈,就说他把她送的铁罗汉随身携带百余年,就知道他对她的情义如何。可是他却比郭襄更能处理初恋之情,离别之后是直接入山参禅,遂创立了能与少林相并称的武当一派。
宋青书至死都不明白何为其所爱,何为其所钟。但是,宋青书,他并非坏人,算不上奸险,他只是个为“我执”所迷的凡人。
所以,张三丰最后宁愿狠心一掌打死他,也不愿其父为其赎罪,更不忘对其父行降职之罪,而命俞莲舟继任掌门。
这说明,他虽然人已死,但教训尚存,对于武当算是个全新的开始。
对于世人,这又何尝不是个重新开始认识“情”字真意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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