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上海汉源书店
1）你终于找到了《悲情城市》，侯孝贤。你想起有很多个夜晚在一个城市的某一条街道，反复听它，有时有月色，有时没有，中间只有路过的汽车声。那是一段小上坡，汽车的引擎显得分外用力。
2）在张爱玲的某一篇散文里，写到在夜晚临街的楼房里听外面电车路过的丁当声，这是她之所以喜欢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爱玲那时居于上海，整个文章的调子都散发着潮湿近于腐败的气息。
3）而此时正有明亮的阳光，路边的夹竹桃，或红或白，开得正好。你顺着工业园的一条路走，拐入了祖冲之路，路在那里经过了一条河汊。这样的河汊在江南随处可见，你不由想起江南，风景旧曾谙。你所落宿的酒店后面，正是这种河汊，暗绿的河水静止不动。苏州河？看情形大概每条都像。苏州河还是一部电影，里面有周迅，还有一个姓贾的叫贾宏声的演员，去年还是前年，自杀了。一个人死后，他的故事就开始流传了。
4）故事在这条河水两边发生和毁灭，就像河边的灌木，花叶无数。无数个故事，又都是孤独的，无关彼此。有时一个故事并没有毁灭，但也不甚了了，找不到消失于何处。河边的灌木，也有一种可能，落满了绿色的蝴蝶，当你走近，蝴蝶全都飞走了，留下了光滑而黑的树杈，给河水照着。
5）你看到那一排小馆子里有一家叫作“安徽人家”。你感到饥肠漉漉，走进去点了一个干锅鸡杂、一瓶啤酒。你想起来以前的生活，无数个这样的场景，不同的城市，人也不同，只有你是相同的。你背着一个包袱，抖了抖，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你觉得异常充实。
6）你下了地铁站。城市过于宏大，地铁线显得遥远悠长，终点如无法企及的理想。你在冰凉的椅子上小坐了一下，地下的城市，卡尔维诺所说威尼斯城下另有一座威尼斯，是不是所指如此。或者每一列地铁都驶向一片海滩，那个远处的海滨城市每天都有火灾发生，冒着黑烟。有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总是在打瞌睡，两个男的一个在观察另一个男的，另一个男的就沿着直线在海滩上不停地走，正如那女的在不停地打瞌睡。哦，杜拉斯，这就是你所说的“爱”。
7）福州路。你已经通过地下的通道从城市边缘来到了城市中心。你要找一家书店，你在网上看到福州路上有很多家书店，于是你想起来要找一家书店。当你走出酒店的时候，会从正面遇到从酒店后面流过的河，你还看到红色和白色的夹竹桃灿烂地开着，并落满一地。
8）福州路。你走进一家旧书店，象走进了一个电影片断，人都闪闪烁烁地退后一些距离，自顾自说着话，并在话语深处稍稍打量着你，朝你笑一下，显得毫不经意。你穿行在书架间，看到一本周国平的书，这位哲学（家）收集了一批中国古代的闲情诗词，在每一首后加上自己几句感悟。你翻了翻，开始觉得有趣，终究觉得无趣，远不如他那本写患了绝症女儿的书。站在人家身外说三道四终究只是看客，跟女儿的书他深情真挚，尽管那时他已经跟孩子的母亲他的妻子经常吵翻。那本书没能写到后来，后来孩子死了，他们也离了婚。
9） 当她说她爱你，并深深地凝视你，如欲看穿你所有的假相。当她说她爱你，并深深地凝视你，如欲看穿你所有的真相。
10）立誓禁欲的人不会懂得爱，因为他只考虑到自己，只考虑自己是否修成正果。孟买，第七次演讲，1955年3月9日。在古籍书店，一个印度人在他的一本畅销书里说。现在已经是59年后6月的一天。大槌在一个城市的中心区。
11） 据说每一个书店都有一个隐密的角落，在那里你可以回到之前。之前，多么好，如在繁花的同时看到它们含苞待放，或者满地凋零时看到它们繁花。你站在午后阳光的微尘里。
12） 一条路总会有一个爱情故事。西安灞桥那个地方当然是很多人的爱情故事，折断了成捆的柳枝。愚园路的爱情故事只有一个，老校长和女学生，还是校花，年龄确实不是爱情中的要素。这里要对前面略作修正，其实穷人家的故事只是生活，富人家的生活才是故事。他和她看着他和她的爱情故事，这栋老房子现在是少年宫，故事与现实各据一端，嘴角都暗含嘲讽。
13）他们在城市里徒步，城市只有人没有风景。走过了田子坊，本是一片老房子，现在是个工艺品集市。4年前他来时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相对于人，城市是不变的。
14）这城市更多开的是玉兰，一大朵一大朵隐在肥厚的叶子里。天黑后，它们照亮了街道。
（写于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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