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当你的身体有了某种缺陷以后,这种缺陷就会成为你的特点,你也会因此而拥有和它相关的标签。
她以前是有名字的,名字是从小父母给的。自从断腿以后她就有了新的名字,是旁人给的,这个新的名字成了她新的人生代号。可是对她来说,新的名字就代表她新的伤痛和屈辱。伤痛是命运给的,而屈辱是人给的。
“瘸子”、“断脚杆”成了她的新名字。还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符合当地语言特色的叫“掰子”、“摆子”。无论是哪一个绰号都直接的告诉她,她只有一只脚了,成了一个身体残缺不全的人。 别人可以肆意的嘲笑她,轻视她。
一个人的不幸,开始的时候会让某些人产生同情。同样也会给某些人带来嘲笑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开始的时候,别人会小声议论你,后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特别是在你有些地方可以抬头的时候,她们会直接间接的用你残缺的那部分来提醒你,你也有不可以骄傲,甚至不如她人的地方。人性的黑暗和残忍,也和人性的光辉与善良是相等的。
断腿以后,她受到很多白眼和屈辱。她最骄傲的事,是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因为她们哪里很多妇女都是生的女儿。
她自己喜欢显摆,觉得自己在其他女人面前高人一等,同样她的这点资本也不由自主的招来别人的怨恨。
这下好了,那些怨恨她的人心里得到了补偿,开始嘲笑她了。她以前嘲笑别人不会生儿子,现在别人嘲笑她断了一只脚。
再厉害的人缺了一只脚走路也不会再有别人快,很多事情你将没有办法去完成。你的人生从此就受到了局限。
在她心里了,她自己也轻视自己的断脚,对未来的人生迷茫和不知所措。在她还没有听到别人对她的嘲笑和那些代号的时候,她心里就开始嘲笑自己了。就像她当初主动去嘲笑别人一样
看来人性是正反两面是同时存在的。你如何待她人,也就会认为别人也会如此待你。在你还没有足够的智慧的时候,你总认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她开始自己嘲笑自己,轻视自己的断脚,把人生所有意义和失败都加注在断脚上。这就和一个女人不会生孩子或者只生了女儿的痛苦是一样的。她们觉得自己的失败都和孩子有关,在别人面前低人一等。她自己越在意,她就认为别人也很在意。她越把它看得重要,它就越让你痛苦。
她从医院回来后,开始的时候大家会经常去主动看望她,找她说话。那时候她的脚还没有那么能走。但是,别人去看望她,反而更激起她内心的痛苦。她觉得别人都是去看她的笑话。而且看到别人有两只健康的脚也更让她痛苦。
于是她就主动开始在言语中去攻击别人,和以前一样的如出一辙。别人哪里痛她就戳别人哪里。她开始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那残缺不全的尊严,心里开始深深的自卑着。
但是她主动攻击别人,也正是给了别人光明正大羞辱她的机会。
“你这断脚杆,我看你以后怎么生儿子………”
“ 再厉害,还不是只有一只脚了,遭报应了。”
“摆子来了,看她走路那样子,像个小丑……”
看见她走过,别人就会这样说。打招呼的时候,有时候那些过分的人也会用她的代号和他打招呼。还会因此引发一次哄堂大笑。别人对她走路的姿势也是各种描绘得绘声绘色的嘲笑。还会边嘲笑边模仿,当着她的面也无所顾忌的模仿和谈笑。
她看到听到这一切以后,就更加愤怒了,各种反抗和咒骂。
她那个养女到后来在她的打骂下也开始嘲笑她的断腿,叫他的新代号。老公也在和她吵架打架的时候毫无顾忌的咒骂和羞辱她。
她本来喜欢热闹,喜欢找人说话。她断脚以后有时候也会想走进那些人群。别人叫她一起聊天,她会本能的拒绝,但是行动上又不会走,想留下却内心又抗拒担忧。但是又很想还是和大家打成一片。
“坐一会儿再走吧,一起摆下龙门阵。”
她说:“不坐了,我忙了。”嘴上说着忙,脚却不动。
“忙啥了,你现在还能干啥了?你都这样了。”她的语气瞬间就提高了:“我这样废了,你们倒是好看我笑话了。你们有脚,你们了不起,我就只等饿死算了。”
这时候,她连眉毛都是怒气冲冲的。可是脸上却带着自嘲和自怜。心里愤怒的同时又在承认着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可悲。
然后,她会带着一棵忧伤的心离开那些人。她转身离开后,她又仿佛听到别人是如何议论她,嘲笑她。无论有没有,她都觉得是这样了。她走得很无力,仿佛那拐杖和另外一只脚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身体,她立刻就要倒下去一样。
然后又是一轮痛苦的折磨,自己独自找个地方慢慢品尝。
卑微者是极度敏感又任性的。有时候毁掉自己的不是自己真正卑微的地方。而是自己的惶恐不安、别人的那些窃窃私语、微笑、笑谑。
后来她就远离人群了。但是,无论怎么样远离,她都能感受到别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她都能看到别人在对她的断脚发出哄堂大笑。
她虽然远离了人群,可是却将人群放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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