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开合,人间荒凉。
一目芜漫之地,尽显槐黄的破败死色,却有两处突兀的色夹杂其间。
一处是被草绿侵染的小池,一处便是南雅淡蓝的身影。她拨开层层的荒草死枝,一团淡蓝的云般在衰败的枯黄中向绿池移动。
绿池边坐着一个褐衣青年,发半披束,怀里捧着辨不明的小物件,低头独自叹息。
“这位郎君,你是饿了么?”声声叹息催命符一样的忧人,南雅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
青年抬头看她,面露惊讶:“小娘子乃何人?阚某从未见过你呢?”
说完,他又自打脸:“这话偏颇了,我是许久未见过人了。”
青年抬头一露脸,南雅凑近仔细看了看,欢喜得拍手:“郎君与那躺着的人模样好像,只是年轻许多,不会就是阚达吧?”
和陌生女子靠得太近,青年满脸不自在,坐着的身子明显僵了,别扭地转向一侧:“正是在下。”
南雅凝神听他这么一说,拍拍他肩膀说道:“找的就是你,你快醒来吧!“阚达听此言非常诧异:“阚某不是正和你说话吗,何来醒来之说?”
眉头皱了皱,南雅杏眼眨了眨,心中了然:这人睡糊涂了。
“阚达,你呆这里多久了?”
“昨日戴将军将密笺才交于我,叫我于此地等他归来。”阚达面露惑色:“不过才昨日之事,戴某竟觉得怎么过得这么久呢?”
说罢,他才打望四方,衰败之景落入眼眶,惊道:“这怎么回事,昨日这地还有生机,何以………?”
周遭景物凋敝,只有荒草丛丛,却没有鸟叫虫鸣,这梦境着实的木纳无聊,倒让南雅有心思听到阚达这一会儿久一会儿不久的矛盾之处,猜他这半年是梦里不知多少年了。
“你还等什么戴将军,人十来年前就入土了,郎君再不醒来,看你那脸色,也该入土了。”说罢,南雅动手便要扯他袖子提他起身。
“入土?怎么可能,难道是那梁王下了毒手?不对,十来年前?哪里来的十来年?”阚达回过神来,慌忙用力一挥,弯腰护住怀中之物:“小娘子着实荒唐,我与你不曾相识,何以听你一面之辞,你还是快快离开吧。戴某乃军中小官,莫要动手伤了你。”
南雅眼疾手快,转身就要抓他怀中物件,阚达身子朝旁闪去,两人争执间,那物件却落在南雅脚下。
却是一本薄薄的书籍,南雅不识字,只辨得封皮上的几个字与梦境外油灯旁的经书倒是一模一样。南雅冲阚达不屑地一笑,拾起了经书,书页间卡了一尾荒草做的书签,她翻开那页盯了几眼,依旧不知书上所云。
“由贪嗔痴,发身口意,作诸恶业,无量无边。”经书上的几行字恶狠狠地刺入阚达眼中。
阚达一把抢过经书,往怀里塞去,一边恼怒地瞪着南雅,话语也不掩刻薄:“荒郊野岭,单单出现你这个女子,此等衣着也非村女,容止亦古怪精灵,绝非善类!莫不是这荒野妖兽化作人形,要骗我手上的东西吧?”
“一本破书,谁稀罕!”南雅唾斥道,妖兽二字于她分外刺耳,于是杏眼只顾恨着人,不觉眸底薄蓝溢出。
阚达惊得往后一跳:“你不走,我,我走。这池子就让于你了!”
话才落,人却转身拨开荒草往远处逃去。
南雅恼了,叫醒一个睡死人,这不是热脸去贴了冷屁股吗?她撩了撩裙角,索性坐在池边,也懒得去理会阚达的去处了。
撅着嘴,托着粉腮,她斜眉瞅了瞅池水,碧绿的柔水正印着自己的倒霉模样,她便扔了一块石子,砸碎了影子。
守着这池子做了半年的梦,阚达仅和一本书相依为伴,南雅好奇人间这些纸张上横来竖去的笔画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吗?阚达如此,一路上那些庙前诵经的老妇如此,那些苦行于旅途的游子也如此,做了错事不去弥补,遭遇苦难不做反抗,悲伤来袭不去振奋,单靠一纸经文便可扭转命运?
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不同的嘴,都喜欢齐声颂唱那些经文,那时南雅好奇地在旁打望着,她听不懂唱词,只觉得天空跟着嗡嗡嗡地作响。
“嗡嗡嗡!”天边闷声大作,打断了南雅游离的神思。
她疑惑地站立起来,朝远处看去。
血色弥漫天空,天际处撕开一道口子,狂风怒吼而入。裂口的边缘风化成粉红碎末,如倾巢而出的飞虫,向大地袭来。裹杂着粉末的狂风吹得荒草纷纷折腰,那枯败的叶被碎成金黄的齑粉,与粉红的碎末彼此纠缠,形成一道奇异而迷人的景观。
风声中,传来阚达哭丧的声音:“仙女啊,你在哪儿?方才是阚某无礼了,你快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终是痛哭流涕地摸索到了池边,阚达脸上混着又红又黄的粉末,很是狼狈,他紧紧扯着南雅的衣袖不放:“仙女啊,我就一军中文官,实在应付不了啊!前面天要塌了,还有一个大妖怪!”
“大妖怪啊?”南雅冷笑了一声,和他唱起反调:“你说走就走?我还要去看看稀奇呢!”
嘴唇半抿,眸中携笑,手指轻抚着耳边发丝置于颈后,南雅逆风而行。奇异的风朝她袭来,淡蓝的衣裙被牵扯起,随着她栗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
粉色在狂舞,金黄在狂舞,那抹淡蓝却如刀如剑如乘风破浪的舟,劈开这嚣张的风,生出一条笔直的道通向天际破口处。
阚达的梦不大,梦里的天太小,南雅没费多少时间便快走到道路尽头。尽头那处,枯枝荒草编织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南雅走近一看,是枯败的枝紧紧缠绕着女人,只露出她的上身。女人的上身是赤‘裸的,是无数道伤口构成的,伤口流淌着鲜活的血,倒流入天。血液正撕开着天口,粉红的末是她血液蚕食天空后的残留。
“痛啊,痛啊。”女人呻吟着,她一脸的血,猛然睁开的眼睛都是血色的。
女人伸出手指向南雅,手指苍白,指甲细长,无名指上缺了一截。
那一瞬间,南雅有种直觉,聂三娘给她的指骨便是这个女人的。
女人开口说话了,她的音调沙哑而深沉,和着风声,像梵呗声下抑着的哭音,话语只有那么一句,不住地反复:“你孕于我身,你当杀了他们!”
“不懂你说什么!”南雅往后退了一步,莫名生出一股怯意。
“她说她是你娘!”冷不妨地从南雅身后冒出这么一句。
南雅扭头一看,阚达正半蹲在她身后,逆风虚眼望着她:“都说你孕于她身了,这不是要认你当女儿吗?”
南雅似懂非懂,只是怪道:“你不是怕吗?怎么还来了?”
阚达讨好笑着,指了指身后:“我一个人更怕,还是跟着仙女好。”
阚达的身后是袭来的潮水,方才的那汪小池早在无声无息间蔓延成了一片碧绿的汪洋。此刻,头顶的天在崩塌,脚下的土地被淹没,两人无处可躲,阚达的梦境看来是要崩塌了。
南雅回过头来,枯黄的藤正在女人身上生长,她的血肉被剥离,露出白骨,慢慢地被掩盖在枯藤中。
感觉有丝怪异,南雅擦了擦眼角,竟是有泪水不觉间溢了出来。
枯藤还在迅速生长,像一颗大树一样蓬勃展开,顶上的藤茎越来粗壮,最后竟如手臂,朝天际破口处一撑,顿时天崩地裂,碧绿的水倾灌梦景,两人均跌落水中。
阚达生吞了一口水,手脚胡乱舞着,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见幽暗的水中,一条金光闪闪的鱼尾朝他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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