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吹落芰荷玉影魂
我是十四岁那年入宫的,身上沉重的枷锁铬的我生疼。
彼时,未满二八年华,却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却也出落的清秀可人。原以为,此生会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衰老,死亡,可命运却一夜之间将我推向阿鼻地狱。
那年的雪似乎来的特别早,堤上满是盛开的白梅。路上行人深深浅浅的脚印,风一吹,就不见了踪迹。
我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无端的让人生出一种悲戚。
阿母与阿父在屋中说着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阴郁,神色很是沉重,言辞之间的无奈与悲戚直压的人胸口闷疼,逼得人窒息。隐隐约约间,我听出了大概。
君上听信谗言,要治我全家于死地。
阿母神色慌张的从屋中跑出,抱着我向外跑。但,已经晚了。外面的官兵死死的堵着每一个角落。我和阿母一出门,就注定一死。
阿母的胸口被一箭刺透,我回头时,父亲被一刀砍死。
天上的星星很亮,清冷的月光如同无数的针芒,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想我应该是会流泪的,鼻子酸了许久,却不曾落下一滴。
那夜雪地上的血迹,斑斑点点的聚集在一起,像地狱里的蔓珠莎华,灼烧这白茫茫的轩国大地,更灼烧着我颤抖的灵魂……
我最终毫无预料的昏了过去,依稀中听到一句清亮不失刚劲的声音“且留她一命吧。”我努力的想睁大眼睛看清那人面庞,却只捕捉到他那么瘦萧的身影和腰间的那块暖玉。
(贰)朱颜销损落魂心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深宫之中。琉璃瓦,黄金屋;雕花笼,琼楼重。那些看起来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却硬生生折断了无数人的羽翼,比如我。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算计。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毫无预兆的消失,也有数不尽的人踩着皑皑白骨填补空挡。初时听闻有人莫名其妙的消失时,不免心惊胆战,但经历的多了,慢慢的也就变得冷清和麻木起来。你看,就是这么可笑,一切都在逼着我成为一个没有心的器物。
我学会了揣测人心。我知道了如何去读各种人身上的特征,地位,情绪,经历。他们的故乡,他们的故事,一切都写在脸上。从所有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揣摩他们的情绪波动,按顺序串起来,编织成谱,用琴弦倾泻而出。我弹唱着他们的故事,谱写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就这样,我成了一名琴师。
(叁)菡萏香损鬓云残
我一直以没有心的状态在宫中瑀瑀独行。当春风拂过柳梢,我开始害怕烦躁的夏日;当芙蓉争艳于碧波之上,我开始惊慌枯叶的飘零;当枫叶红至漫山遍野,我开始恐惧寒风的凛冽,大雪的凄冷。像一根紧绷的弦,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变化,又畏惧着变化。
我恐惧着岁月的流逝,因为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漫长的等待日复一日侵蚀着原本就渺茫的希望,更是折磨着那颗将近腐朽却依然跳动的心。
然而这样的状态在再次遇到他后改变了……
梁晨是我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镇边将军退敌凯旋,君上命我抚琴。歌筵酒席间,言笑晏晏下,一曲《破阵曲》携着磅礴之气挥洒而出。隐约中我辩得有人也在哼唱着熟悉的曲调。
寻着声音回头,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说是一见如故也好,再见倾心也罢,我只知道,在以后漫长枯寂的岁月里,我,不再会是一个人。
思绪翻转间,琴弦断裂的声音将空气撕碎。呆滞了数秒,连忙跪下请罪。自知生的机会不大,便无多言。却不想他从席位上走开,跪在我旁边,请求君上开恩。君上允。
但活罪难逃,鞭笞八十。鞭子细长如蛇,打在肉上火灼般的疼。皮肤绽裂的声音与血腥气混在一起,入目一片片的红,落在雪地上,碎成了一朵朵彼岸花。
(肆)
窗外的秋雨窸窸窣窣的打在梧桐叶上,叮叮咚咚如玉石相击之声。凉风吹过,灯辉摇曳,人影随之晃动,如同散开的层层涟漪。
一时情起,起身拿起了那把桐木琴,临募着内心的愁绪。一曲将毕,梧桐树上的叶子发出了些许杂乱的声响。抿唇一笑,我知道,他来了。
满都城的雨就那样不急不慢的下着,湿了心,却润了情。取下那件提前为他准备的蓑衣,打开门,送到了他的手里。我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壶酒,笑了笑,重新抚琴。
琴声若有若无的在空气中弥漫飘散。浸着秋雨的丝丝湿气,蘸着凉风的缕缕涩然,和着夜色的点点幽深,游荡在整个都城,钻入了百姓家里。有的人听出了其中的欢愉,知其曲而不知其声,而有的人听出了其中的忧伤得其声而解其情,笑声和哭泣声低低回响盘旋,绵长不休。
我只是在弹着自己的故事,吐着自己的情意。情至深处,落下了泪一滴,敲在琴弦上,击出了思乡的愁绪。
烛影摇曳中,他挽指做蝴蝶翩翩起舞,飞过指尖,拂过眉宇,抹去我双眉间的忧郁,划去眼中的泪滴。酒酣之间,案上烛光微灭,醉梦中紧紧拥着他,耳边是他温热平稳的呼吸。
(伍)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院里的芍药花开了又谢,梧桐树叶儿绿了又黄。不记得是在宫里度过的第几个四季轮回,君上得子,大赦天下。我也被释放归乡。但是原来对于自己来说无比渴望的东西如今得到了却没有一丝欢喜。
我背着琴走在出宫的路上,一步一回首。望着他的身影,竟无语凝噎。他又低低哼起那首熟知的半阙曲,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归乡的路那么长,又似乎那么短。月光细散的撒在脸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古往今来,无数的诗词歌赋,却道不尽这世间的离愁别绪。
我想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我至今仍记得梁晨的回答:大概是冬天就要过去,给你留点记忆吧。
浓浓的相思赋词一曲,再弹起那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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