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笔法来描述今天这个将会铭记一辈子的日子。
一
连续三年，我站在勤秀楼前的那几棵高大的香樟树下，挥着手把学生送进考场。可今年却无论怎样也找不到前两年那种“我的使命就此完成”的感觉。
我洒脱不了，也解脱不了，今天的我不仅是送考老师，更是考生家长。我那扎着马尾的女儿就是这一拨一拨往各自考场走去的学生中的一个。她的考场和我所教的两个班的学生的考场都在同一幢楼，这省却了我送考时顾此失彼的忧虑。
站在警戒线边上，我放长了眼线，向她的86考场望去，她站在考场门口，背对着我，我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我是多么希望，此刻能看到她神彩飞扬的样子，或者向我做一个“V”的手势也行，或者只朝我看一下也行。可是，我看到的始终是她的背影,不时还有几个高大的男生晃动着，把她的背影也挡去了。
86考场，是她自己的教室，教室在底楼中间，这幢教学楼位处校园中心，楼前是县学遗址以及孔庙。她的座位正巧是平时坐的第三个。所以，当上上下下得知此讯时，都惊呼：“天时，地利，人和！”我也笃信：“天时”“地利”“人和”定将恩宠始终努力着的人。
二
昨晚女儿提前半小时结束晚自修回家。
她坐在沙发上，反复跟我说“我怎么一点也不紧张的？”“我一点不紧张阿正常的？”
我说：“你这傻瓜，老师说‘考前紧张是正常现象，不紧张才不正常’，这是安慰那些紧张的同学的，你不紧张不是很好吗？说明你心态好呀，一直以来你都学得很踏实，现在当然不用紧张。”
“一点不紧张不兴奋怎么考得出来？”
我一想，不对！她这样子不就是紧张吗？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紧张，是对自己期望过高而造成的紧张，这岂不更危险？如果她今晚一味想着这个问题而睡不好，明天真的怎么考得出来？明天要考的是语文和数学，加起来共360分，占了总分的3/4，是定局的一天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论说什么，我想都是很苍白无力的，而且有时言多必失。
我让她泡了二十来分钟的脚，一边泡脚，一边和她不着边际的瞎扯。临睡，让她吃了川贝粉和止渴糖浆（连日来有些咳嗽）。还让她喝了一碗温热的牛奶。
今天六点五十分，我按时推开她的房门。问她睡得怎样，谢天谢地，她没说“昨晚怎么也没睡着”，而是说“蛮好的！”我心里的石头落地。
可是接下来就不对了。她说肚子不舒服，好像要拉肚子，上了厕所。洗漱过后，刚坐下要准备吃早餐，又说还是要上厕所，给她吃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系列药后，她无精打彩地说早餐带到学校里去了。一个鸡蛋，两块克利丝汀的三明治，一杯牛奶，一只猕猴桃，她只带了前两样，我按照考生食谱给她制定的营养早餐计划失败。
八点钟，学生们陆续走向孔庙，这是学校刻意安排的一个考前程序。一是孔庙里百草丰茂，杂树葳蕤，盎然的绿意可以旷怡心情，缓解紧张；二是占一点“至圣”先贤的灵光。
和自己两个班的学生聊了一会儿后，我找到了女儿。她们班的同学都围在老师身边领水的领水，领准考证的领准考证，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崇圣祠”前的石条凳上，呆呆地。
我问她：“早饭吃了吗？”她举举手里的袋子——还剩一块三明治没吃完。
“不吃了？等会儿要饿的，要考到十一点半呢。”她回答说吃不了。
“肚子感觉好些了吗？”她摇头。
我知道，每当她懒得用语言而用肢体动作来回答我的问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没关系的，也许有些心里作用呢。”
她眼睛一红：“不跟你说了！”
我心一惊——糟糕透了！只好讪讪地说：“那我走了。”
我走向我的学生，学生们一个个似乎都很兴奋，我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他们。人啊，总是自私的。虽然这一届学生我是付出了爱心和热情的，但此时我的天秤早已失衡。我的全部注意力早已被女儿攫去。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期望她能超水平发挥。我常说，高考时只要她正常发挥就等于超水平发挥了。可是心情如此低沉的女儿，怎么去发挥她应有的水平呢？
三
待到学生全部进入考场，我不得不和同事们一起离开警戒线。记得前年此时，我是立马回家给女儿做那道温馨的蕃茄土豆排骨汤的；去年此时，好像逛街去了；今年，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但不管怎样，还是得去买菜回家给她准备中饭，午餐菜谱是早就研究好了的，四道菜：油爆虾，黑木耳蒸草鸡腿，肉末蛋皮豆腐羹，清炒西兰花。水果为“提子”，它既富含考生所需的营养素，名又好听，有个“提”字，多吉利啊！
我一边祈祷，一边做菜。
四
十一点三十分，考试结束铃声一响，我就准时站在警戒线边上，我要在第一时间看到女儿。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一脸灿烂！
我悬在喉咙口的心总算复位。有什么能比见到她那样一张笑脸更让人安心呢？无需多问她考得好不好，只要看看她的笑；管她考得好不好，只要能看到她笑！
中午饭吃得很轻松，虽然我开着小差做的那几道菜，味道和平时大不同，但女儿吃得有滋有味。吃完饭，她神彩飞扬地说：“哈，下午我要考数学啦！真好！”瞬间，一道七彩的虹横贯在我的心空，我的天地清新如洗。
我试探着问：“你考试的时候阿有觉得什么不舒服？”
“一考试，老早就把什么都忘光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啊！
五
下午五点半，我准时的候在香樟树底下，我满怀希望，依旧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女儿从考场走出来时那张灿烂的笑脸。
果然！她没有让我失望！
她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阿对的哦，我怎么觉得正题我都会做的？”
“对的，有什么不对的，要相信自己！”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很虚的。我了解女儿，数学试卷越难，她做题时就越细心，反之，则有时会粗心得难以想象。虽然高考前的几次数学模拟考试中她曾考到过满分，但我对她能细心考好这一次仍不太乐观。我常说，只要她不粗心，就是超水平发挥，就能考一所理想的大学。可是事到如今，我能说什么呢？接下来还有三门要考，她觉得“都会做”总比觉得“都不会”要好上几万倍。
晚饭依旧是带着自家的饭坐在食堂里吃。
吃罢晚饭，她吐出一句：“哦，现在我已经定心了。其实上午考完语文，我已经定心了。”
到这时，我的惊魂才算暂得落脚之地，但心里又很清楚那个玄乎。
200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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