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太阳村拍摄之前,我对这里有很多的误解。
这是一个关注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慈善机构,然而网络上却曾充斥着对这个慈善机构的批判,比如:
他们只要钱,不要别的。
太阳村的人虐待儿童,让孩子干很多活儿。
他们太商业了,里面有很多赚钱的项目等等。
甚至有记者的报道说,临走时这个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张奶奶送给他一些小礼物,显示出了这个人的世故和极强的目的性。
于是我就带着这种种误解联系上了张奶奶。她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拍摄请求,并非常热情地告诉我们去的路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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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带着偏见而来,我心里自然会多一些不自觉的预设。
一进到太阳村,确实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满院子都是干活儿的孩子,有搬东西的,有打扫卫生的,甚至还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骑着农用三轮车在校园里运送东西,我心里确实产生了一种魔幻的感觉:这是一个怎样的慈善机构?
我还没来得及和孩子们聊,就先去跟张奶奶对接,没想到在她办公室里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这期间她一直在不厌其烦地接电话,处理大大小小的各种事情。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接了很多要来搞活动或者资助的电话,几乎每个人都会问她这个位于顺义区的太阳村怎么走。
而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她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个人要从哪个高速路口出,要在哪个地方右转。
换作我早就烦了,或者让咨询者导航,或者编辑一条短信回头发过去,就行了。
于是在张奶奶终于能告一段落,愿意跟我沟通的时候,我首先问了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问你地址,你不厌其烦地告知不觉得烦吗?你可以让他们导航啊!”
张奶奶说,这些人都是关心我们的人,人家已经愿意花费自己的时间、金钱,大老远来看望你,你说我只是告诉他个地址,我有什么资格烦呢?你可知道我是亲身经历过带着孩子去求人给我们资助的人,所以对于这些送上门的资助者,我感谢都来不及。
是的,都是大实话,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食物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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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张奶奶特别直爽,我一下子放松起来,开始问起那些质疑她的问题。
我说张奶奶,网络上有人说您只认钱,不要东西,有这么一回事吗?
张奶奶说,是啊,没照顾过孩子不知道孩子需要什么东西,目前孩子花销最大的就是上学和看病,而很多人捐的吃的喝的根本用不完,也不是最需要的,所以我当然是希望捐钱了,有钱可以给孩子看病,让孩子上学。
那有人说您虐待儿童,让孩子干活儿当童工呢?
张奶奶说,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认为穷人家的孩子就要早当家,你的家庭没有让你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地方,那么咱们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让他们从小就掌握生存的基本技能,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也让他们知道钱来之不易。
这几个小问题让我印象深刻,直接扭转了我对太阳村的误解。
我在张奶奶的带领下参观了这个被人遗忘却叫作“太阳”的地方。
是的,这是一个很不同的慈善机构,一方面它接受政府、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另一方面张奶奶带着孩子们在村里搞起了大棚,做起了小餐桌,靠这些商业项目赚钱,自己养活自己。
他们的大棚可以按照适当价格找爱心人士认养,之后他们负责种植培养,爱心人士获得这片土地上收获的天然无公害蔬果。
有人来搞活动的时候,可以来此就餐,用的餐桌就是这些孩子做的,而那时孩子又当起了厨师,当起了服务员。
这个有些小小辛酸但是又很创新的模式,就是有些人眼里的商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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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张奶奶承认她把商业和慈善小小融合了一下,而这一切都缘于真正的无奈。
张奶奶原本是个警察,一个无意的机会让她发现,很多服刑人员的未成年子女问题是一个不被人关注的盲区。
这些未成年子女,好一点儿的情况是可以投亲靠友,但怎么说也是寄人篱下;一般的在村里野蛮生长,不少变成无业游民;更糟的是受人歧视、欺负,甚至没有办法生活,活得非常惨淡。
因此,她开始专心关注这样一个群体。
成立之初,虽然政府给予了一些支持,但是支持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张奶奶和几十个孩子曾经历过异常艰难的困境。
张奶奶只好到处找人继续来资助,嗟来之食谁都知道不好吃,但是张奶奶有什么办法?
于是从那时开始,她就想办法带着孩子们挣钱养活自己,比如种树、种菜等,保证即使谁都不伸出援手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自给自足,于是成就了今天的太阳村。
也许很多人都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包括我在内,所以只有亲身了解之后,才能有更靠谱的认知。
愿意去了解,才能正确地理解。
于是,当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他们每一个人的工种的时候,我心里不会再冒出诸如“虐待”这样的词语,而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些孩子真的是早当家,表现出了一般同龄孩子所不具备的成熟和淡定。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他们的童年如此不同?
那么这世界会告诉你,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同的,你要做的就是在既定的现实条件下做出最适合、最恰当的调整,而不是哀叹命运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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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问张奶奶,您作为一个警察,帮助这些跟您不相关的孩子,有没有想到过放弃?遇到困难怎么办?
张奶奶告诉我,有四句话:
一、干起来再说
二、拼尽全力基本都能行
三、实在不行就去他妈的
四、大不了从头再来。
张奶奶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历经沧桑后的刚毅和冷静。
后来,这四句话也常常在我脑中响起,在我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在我每一个犹豫的关口。
再后来,张奶奶的“红莓换黑煤”等慈善商业活动更是搞得如火如荼。
她需要什么,并不是张口就管人家要,而是尽可能地用劳动来换取。
2015年的大年三十,我在太阳村与张奶奶和孩子们一起度过,这些孩子都没有家,但这里就算是他们的家。
这世界有一个人在乎着他们,没有放弃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不至于颠沛流离,这个人就是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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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场景,我特别想让那些质疑张奶奶的人看到。
大年三十这天,很多在太阳村长大,后来在外打工、上学的孩子都自觉回来了,主动帮张奶奶干各种杂活,给张奶奶一个又一个的拥抱。
他们一层又一层地包围着张奶奶,仿佛她是这世界上仅有的依靠,而在那一刻,我看见了张奶奶眼角闪动的泪光。
我想这种爱是无法强制和掩饰的吧,有哪个受虐待的孩子还会回来把这里当家,会给一个虐待他们的人这么深情的回应?
所以善恶自明,冷暖自知,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就好了,凡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这是一个称得上叫作“太阳”的地方。
本文摘自:《如果有一颗心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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