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家写条幅,许多人围着看,一片叫好,他也挤了过来,头歪着,一手掏耳屎。他爹问:你来看什么?他说:‘看写。’再问:写的什么?说:‘字。’又问:什么字?说:‘黑字。’”
这段话出自贾平凹的《我的老师》。
“他”即“我的老师”——一个三岁半的小男孩,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毫不造作,真实幽默,这份天真可爱,令人忍俊不禁,也令人赞叹佩服。不知道敷衍塞责,不懂得阿谀奉承,只是率性而为,率性而说,胸无城府,坦然无畏,带着一颗童心看世界。
小孩子常常视糖纸如宝物,常常旁若无人地用衣袖擦鼻涕,常常对着玩具自言自语,常常问大人稀奇古怪的问题。孩子用一颗童心观察世界,感知世界,享受童年欢乐,
而那些关注孩子,欣赏孩子,理解孩子的人,无一不是拥有一颗童心。明白了这一点就会知道为什么安徒生、格林、叶圣陶、郑渊洁等童话作家会有许多奇思妙想,为什么刘心武会理解一个能够听懂蚂蚁唱歌的小女孩。拥有一颗童心,才会用孩子的眼光看待世界,才会给孩子创造充满爱与美的世界。
童心对童心,自然会生出双重的乐趣,相看两不厌。
但是童心也有适用的范围与对象,一旦用错,后果也将匪夷所思,不堪设想。
周国平在《诗人的执著和超脱》中这样写到:
“具有诗人气质的人,往往在智慧上和情感上都早熟,在政治上却一辈子也成熟不了。他始终保持一颗纯朴的童心。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感受世界和人生,不受习惯和成见之囿,于是常常有新鲜的体验和独到的发现。他用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来衡量世俗的事物,却囿不免显得不通世故,不合时宜。”
“他”指的是大文豪苏东坡。 “孩子般天真单纯的眼光”令他是非分明、愤世嫉俗,坦率真诚,“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是成人统治的世界啊,他们心满意足,自以为是,像惩戒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惩戒童心不灭的诗人。”终于,“一颗纯朴的童心”换来的是屡遭贬谪,倍受打击,天才诗人被无耻小人,黑心政客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尽管历史的烟云遮不住苏东坡耀眼的光芒,历史给了他公正的待遇与客观的评价,但是每每想起他的遭遇,就觉得“小人牵着大师,大师牵着历史”这句话是多么深刻与睿智。
历史从来都是连续的,中国的传统向来就不会丢,无论是优秀的还是卑劣的。
阅读李国文的《文人遭遇皇帝》《高山流水》,《风流才子李敖传》,王蒙的自传;阅读杂文作家潘多拉的《英俊的丑角》、吴非的《污浊也爱唱纯洁》;阅读当今报纸刊物上诸多反映煤霸、村霸、法盲等卑劣丑恶的文章,你会清楚什么是卑鄙龌龊,什么是寡廉鲜耻,什么是阴谋诡计,什么是阴险毒辣;你就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了;你就会不由自主的慨叹: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分为“明线”与“暗线” 两条线索,“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适用于任何一个或短暂或绵长的朝代。拥有童心者几乎拥有相同的经历或命运:被排挤,被诽谤,被打击,被迫害。轻者丢了乌纱,流放发配;重者搭上身家性命,这一切都是“童心”惹的祸。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面对如此多的历史资料与现实故事,有勇气保留童心的还有几个呢?面对自己说了不算,无力改变的现实,面对许多潜在的危险与不利,只好夹紧了尾巴,捂严了嘴巴,闭塞眼睛,装聋作哑,不甘心做“乌龟王八”,也只能关紧了门或者在心里愤愤地骂几声:“孙子,来世变头猪!”
乖乖地做个“好人”吧,一招不慎,则可能陷入巨大的麻烦。
11月16日的《中国青年报》还刊载了对一位院士的采访录(为避免有不当之词,连姓名也不敢提了)。这位院士在退休前两个月,频繁接受媒体访问,记者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知道我退下来以后就变成一个纯粹的学者了,说话就没有现在的分量了,我有点紧迫感。我必须要把积压很久的话说出来。我不是为自己。”10月28日,当记者重提这个疑问的时候,他说,做人要体会有思想的伟大,而说真话就是这样一种体会方式,也是他至今不悔的。
敢于说真话,但是有话留到“要退下来”的时候说,足见动了一番脑筋的。“一个人在精神上真正成熟之后,又会返璞归真,重获一颗自足的童心。他消化了社会的成规习见,把它们扬弃了。”周国平在《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中再次提到童心。“一个人在精神上真正成熟”的时候往往就垂垂老矣了,这时候再说真话,其实未必是“返璞归真”,更可能是老命一条,不需要有所顾忌,该有的早就有了,不该有的也争取不到了,反正别人不能把我怎么样了。老年人的勇气往往是无奈与可怜,是对过往岁月的弥补与检讨。不过有一点总比没有好,当一辈子聋子哑巴更可怜!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
时光深处,
藏着挥之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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