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太爱和外人讲话,邻居,亲戚,爸妈的朋友们来了,我也只淡淡地打声招呼便匆忙跑掉了。
一向热情好客的爸妈常责怪我不懂礼数,怠慢了客人。其实并不是有意怠慢,只是不大喜欢那些俗套的,不带感情色彩的寒暄,客套罢了。
不过红哥除外。红哥是姑姑和前夫的儿子,他比我还小的时候姑姑就和姑夫离婚了。红哥跟了姑夫,姑姑嫁了别人。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提起过他,所以,直到见红哥之前我从来不曾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哥哥。
那一年的暑假我七岁,红哥二十多岁。那天,我在院中玩得正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外已经立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我望他时,他挥手和我打招呼。这时爷爷已经出门迎接,爷爷唤他“小红”。
“小红”,这就是我后来叫他红哥的理由。
他随爷爷进了门,走到我跟前时,红哥停下来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眉毛,眼睛弯弯的,也会笑。当时只觉得他的样子很亲切,令人舒服,所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进了屋。
红哥和爷爷坐在炕上喝茶,我守在炕边站着,希望红哥聊天儿的间隙能再朝我笑笑……
我听不太进也听不太懂他和爷爷的对话,模糊记得他们应该是在谈论姑姑。
打我记事起,姑姑就是个神志失常的女人,经常蓬头垢面,喜欢一个人叨念别人听不懂的话。她还喜欢到处乱走,即便炎热的夏天抑或下大雪的冬天,姑夫管不住她,索性也就不管了,任她走去。她三天两头总爱往我家跑,稍微正常的时候她喜欢用笔在纸上写些地名,边写边念叨:“北京,上海,天津,广州……”,每次都是如此写,每次都是如此念叨。我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为何这些地方如此深刻的印在她的脑中。(当然,那个年龄的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只记得那时候红哥在我家住了一段日子,姑姑也在我家住了一段日子。红哥每天都给姑姑洗脸,梳头,姑姑穿的衣服也变得干净整齐了许多。姑姑不太乱走了,总是坐着,呆呆地望着,望着红哥,他们不太讲话,很安静,留在我记忆里的是一幅幅无声无息的温暖的剪影,挥之不去。
我喜欢红哥,红哥也喜欢我。闲下来的时候他就陪我玩,或是我缠着他陪我玩。他常用两只手轻轻地扯起我的两条麻花辫嗔怪地说:“你这调皮的丫头……”
我缠他给我掏鸟窝,他便摆出一副很恐怖的样子说:“掏鸟窝是件很危险的事儿,搞不好会碰到蛇,蛇最爱吃鸟蛋,吃完蛋常常盘在鸟窝里,这时你若去掏,蛇就会‘嗖’地一下子窜出来,很有可能窜到嘴里……”我吓得赶紧捂住嘴,再也不敢缠他掏鸟窝了。
不过,有一天晚上,红哥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丫蛋儿,走,带你掏鸟窝!”
“有蛇……”
红哥又露出白牙朝我笑……
他提溜着两个板凳,兜里揣了个手电筒,就径直走向屋后的房檐下,我怯生生地跟在后面,手一直捂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姑姑那天神志也比较清楚也跟着我们。红哥把两个板凳摞在一起,登上去,然后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伸向鸟窝。
“小心蛇!”我惊叫道。(那会儿脑海里不停地浮现蛇窜出,钻进嘴巴的瞬间……)
“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红,你小心点儿……”姑姑说。
“哇,好几个呢,毛茸茸,热乎乎的……”说着红哥把手电筒放在脖颈下夹着,双手捧出三只毛茸茸的“雏儿”,唧唧地叫着,黄嘴还没有褪尽……
“哇哇,真好玩!”我不再捂嘴了。红哥也笑了……
红哥他有一个口琴,清晨,他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后的林荫下吹上一会儿,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悄悄地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他会轻轻地掰开我的手,“又是你这调皮的丫头,走,哥也给你做个能吹的哨子。”
他于是拉起我的手跑到一棵杨树下,折下一根叶子很少却很嫩的枝条,然后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拧螺丝一样的拧着,转着,然后变戏法似地把里面的干儿抽出来,留下空心的圆筒树皮,他用指甲把“圆筒”顶端的一小节儿的外皮儿刮掉,然后放到嘴边,吱儿,吱儿地吹出悦耳的声音来。我高兴地赶紧夺过来也放到嘴边吹,红哥开心地望着我笑。后来我也教弟弟妹妹做过,吹过这种“哨子”,可是却再也没跟红哥一起吹过……
美好的日子总是很快啊,住了一段日子,红哥走了,回家了。我从不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或许有人提过,或者红哥说过,但我不记得,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知为什么分别后红哥再也没来过。后来我大了一点儿,有一日,听爷爷说红哥自杀了,双手抓着电线电死的。我心里一惊,似乎比蛇窜进嘴巴还要恐怖。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谁也不知道他因何选择那条路……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红哥的笑一直存于脑中,日久弥深。两排洁白的牙,眉毛,眼睛弯弯的,也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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