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

  一直在刻意回避，很希望那是一场梦，那只是梦里一个虚幻的场景。

  凌晨的夜，冰凉的风狠狠地刺入骨头，冷入骨髓。旁边打牌的吵闹声分外刺耳。我坐在炭火盆旁，奶奶就坐在我的对面。

  “你要好好带人咧，小孩子还好吗？”奶奶唠叨着，“我种的甜高粱长得不错，过两天再去加点肥料，暑假回来吃刚刚好。”

  “他们都好呢？那他们肯定好高兴的。”

    “哎呀，今年种的甜玉米长得不好，要不然可以留点嫩玉米过年炖汤喝”奶奶有点惋惜地说道。

    “没事咧，他们回来掰玉米比吃玉米更高兴。昨天还说暑假要回来挖红薯。”

    “今年的红薯种晚了点，怕还没长大哦。”奶奶顿了一下，“不过，挖也挖得，让他们挖着玩。”

    “他们就是好玩，搞破坏。”我随意地附和着奶奶，“你现在要少去种地，少种点，别累着自己。”

  “不种了，挑不动了。就在后面菜园子里种了点菜。”奶奶微微一笑，“种的菜吃不完，想给你们又送不到，被村里人摘完了。”

  “没事没事，我们回来时多吃点，多带点。”我握了握奶奶的手，“你在家多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花钱，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寄回来。”

  “吃的都有。你上次买的两双鞋我都才穿了一双。”奶奶看了看我，“不要老是记挂我，我在家好得很，每天就是吃饭聊天。”

……

  奶奶——

  奶奶?

  奶奶……

  再无回音，永无应答。

    堂屋中间那个黑乎乎的木盒子里，我的奶奶；躺在那个盒子里面的人，我的奶奶；里面那个永远离开的人，我的奶奶。

  我久久地望着，出神地望着。奶奶就近在咫尺，却阴阳相隔。我多想走过去，抱一抱奶奶，摸一摸手也好。我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想挪动一下屁股，似乎屁股被粘住了。我本可以站起来的，却一直站不起来。

    那个黑色盒子前的蜡烛，肆意地跳着舞，似乎在嘲笑我的懦弱。它渐渐地小了，我应该要去换蜡烛了，我却挪不开我的双脚。

    我看向旁边打牌的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赢钱的喜悦，灯光照在脸上，满面红光。

  奶奶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满脸笑意。

  我是不是要喊个人陪我进堂屋呢？蜡烛快要熄灭了。

  “不要怕，怕什么嘛。”奶奶在耳旁慈祥地鼓励我。

    奶奶，我不是怕你，我是自己害怕，不愿意面对。

    “傻孩子……”

      我终于迈开了脚，一步一步走向堂屋。我拿起蜡烛，狠狠地跪在了水泥地上，生疼生疼的。恭恭敬敬地鞠完躬，插上蜡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我不想这样，不想做这些事，我想跟奶奶聊天，说说东家长，西家短……

    夜更深了，睡意如潮水般涌来，我却不敢睡。老人们说，这是奶奶在人世间最后的时光了。我生怕一觉醒来，天就亮了，奶奶就不能陪着我，我也不能陪着她了。我望着那个黑漆漆地盒子，突然很讨厌黑色，很讨厌。

    奶奶从那个黑漆漆地盒子里走出来了，来到我身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慈祥地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我不停地说着我见到的听到的趣事，想把所有的事都说给她听，怎么也说不完。以前每次回来，都是听奶奶说得多，我就负责听和应和，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奶奶说呢，我得多说给她听。

    “哐啷”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我抬起头，捡起手机，抬头一看，已不见奶奶身影。手臂和脚已然麻木不能动。

    奶奶应该还没听够吧？我缓缓起身，来到黑盒子旁边，在靠近奶奶头的地方，席地而坐，跟奶奶继续聊天。奶奶应该是听到了，我看到一只小飞蛾在那飞来飞去，一会停在那静静不动，一会上下飞舞……

  奶奶，我们相隔不超过20厘米，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跟你聊天了。我伸手摸着那黑盒子，感觉像摸着你那满是皱纹的脸，你那苍老的手，似乎还有温度……

    恍惚中，一双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握着我的手，似乎在告诉我，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好好生活。

    奶奶，我会的。我会带着你的期望好好生活下去的。

    天突然变得更黑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公鸡打鸣了……

奶奶该走了。

奶奶要走了。

奶奶得走了。